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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三章江南名士(2 / 2)

“不敢当,”松铭说,“在下是一介西羌草民,逃难至此,本身才疏学浅,幸能为贵邦略尽绵薄。汉中告捷,实在是贵邦天命所归,与我本人没有什么关系。在下只求苟全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此番前来,其实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跋山涉水,奔波操劳,无暇他顾,让您误会了,不好意思。”

松铭说得非常委婉,他的意思是我们致力于找人,不想掺和别的事,当然也不想打仗。他对待战争的态度是能免则免,这主要是因为我。虽然他没说过,但我感觉得出来,凡是有危险的事情他都不会让我靠近。

在中秋宴会上,松铭杯中的酒不小心沾到了刘备脸上,当时我为了打圆场说有朝一日愿意回来将功补过,刘备顺坡下驴给了我们那封信,让我们来帮助他二弟。如果我的智力和常识没有问题的话,这就是交际场上的客套话,哪个成熟的人会把饭局上的漂亮话当真呢?松铭肯定没有放在心上,刘备应该也不是真的指望我们,只是捎带手,顺便提了一嘴。

“哦……”关平张口结舌,神色显得有点意外。

不过站在我的角度,我们能畅通无阻地来到襄阳,靠的是刘备给我们大开方便之门,凭着最高级的通行证和事先打好的招呼一路放行,毫不设限,普通人肯定是做不到的。而他给我们的赏赐足够嘉奖我们为他征战沙场所付出的辛劳和汗水。所以,看在人情的份上,再给他帮个小忙也未尝不可……不过还是让男人定夺吧,我听松铭安排。

“先生要找什么人呢?”关平问。

“此人是隆中一户钟姓人家。”

“哦……那先生找到后有何打算?”

“我与他家人有约,需即刻前往西域。”

“这样啊……”关平露出一丝失落的神色,但依然礼貌地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强留先生了。待我回禀家父,为二位开具通关文件,二位便可自由行动。如蒙不弃,可遣我军士为向导。隆中土地不小,又有深山老林,寻人有点难度……还是说先生已经知道方位了?”

“不,若能得到您的帮助,在下感激不尽。”

呵,他这么讲礼貌的人,在能利用别人的时候向来毫不客气,真是理智得可怕。

随后我们喝着茶闲聊了一会儿,我有点好奇,既然蜀军已经包围了襄阳城,那战事应该挺顺利的,为什么还要我们帮忙。关平表示襄阳这边是挺顺利,但樊城告急。

“樊城位于汉水北岸,与襄阳城隔江相望,”关平一边给我们添茶,茶水刚好注到七分满,一边说道,“樊城北边不远就是宛城,宛城东面紧邻魏都许昌,魏国肯定着急了,调集了重兵,连合肥的张辽都调了过来,把城郭围得里叁层外叁层,日夜攻打,樊城岌岌可危……加上进入冬季,汉水水位下降,战舰也派不上用场了,都当成运输船了……”

我听了不禁有些焦急,想到我曾经跟蜀国将士并肩作战,子龙还送了我紫金冠和银月枪,好歹有感情在里面……我瞟了松铭一眼,他只是用礼貌的外交辞令表示了一下同情,态度没有丝毫改变。嗯,有时候我还挺气他这种冷漠无情的。

他不光不帮忙,还向关平要了两个队,一共一百人的士兵,去帮他在隆中找人。我们挨家挨户地询问当地居民,原以为很快能打听到消息,没想到这个过程意外的艰难,当地姓钟的很少,而且没有一户符合我们的条件。

“那个老黄说的真的是在隆中吗?”我问。

“是的,他说他外甥是在隆中。”松铭说。

“那他自己家呢?”

“他说他十几年前就跟他外甥住在一起了。”

“他有没有说他是哪里人?”

“他是荆州黄氏家族的……”

我和松铭对荆州的氏族都不甚了解,关平自从把通行证给我们送过来之后,就再没有来过,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他打听一下本地士族的情况。

与此同时,小玉也有事做,她提着她的皮箱出远门了。我们问她去哪儿,她是这样回答的:

“不要管我,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自己有事要办,不用来找我,过段时间我会回来。”

说完,她就飞走了,消失在天边。我们没有办法,只能随她去。

我和松铭在隆中寻找了几日后停止了这项活动,我说服他留在营帐里教我弹琴,因为我发现我们只是单调地重复着找人问话的工作,这个交给那些士卒去处理就行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没差。而小玉不在的日子,我终于可以和松铭独处,这个好机会我不舍得放过。

我是会弹琴的,我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学过了,但这种技艺似乎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像走路一样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到。

我要装作不懂的样子,挨着松铭坐在琴边,看着他耐心教我抚琴,讲解七弦和音律,怎么保养,擦拭龙池凤沼……有时候他会为我献奏,指甲整齐的手指在琴上轻拢慢捻,弹奏出清澈悠扬的弦音,令人不由自主地陶醉其中,心灵仿佛得到了净化……

我忍不住祈祷,时间多点停留在这一刻吧,让我多点待在他的身边吧……我没有更多的希冀,只求跟他独处,听到他温柔的声音,仅此而已,这样就好……

“许久不弹,生疏了,”几天后一个上午,松铭把手从琴上拿了下来,自言自语般地说,微微摇了摇头,“曲目也有些忘了……”

我正享受呢,不禁有点点失落地睁开眼睛,看着他轻声说:“你弹得很好啊,松铭兄。”

松铭抬头望着门口的方向,目光有点望眼欲穿的意味。我明白了,他心中牵挂着找人的事,不能安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我打算去江陵逛一下,看看有没有好的曲谱,买几张回来。你愿意一起去吗,娥梅?”

转换一下心情也好,我欣然乐从,我们便穿上了大衣,驾车前往南边的江陵城。下午我们抵达了城市,城里一派和平的景象,丝毫看不出战争的迹象,或许这侧面反映了蜀军出征之顺遂与迅速。

我们俩在街上游逛,找到了一家琴行,兼售曲目。店主给我们介绍:

“……这些是乐府名曲,大人看,有《十五从军行》、《陌上行》……这是《孔雀东南飞》……都是时下流行的曲目……”

他一边在前面缓缓踱步,一边举手示意架子上平铺的一张张纸谱。松铭跟随他一路浏览,目光深思沉静。

我走在他身边,淡然地扫视着这些曲谱,眼光不经意间碰到了一组感兴趣的字眼。

“《上邪》?”

我停了下来,注视着那张谱子,上面是乐谱跟歌词搭配编写的,应该属于乐府用来表演的唱曲。我不会旋律,但我认识唱词,脑海里什么部位触动了一下,仿佛某个鲜明的记忆复苏了,这是我以前特别喜欢的一首词,我下意识地轻声念了出来: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

“怎么了?”松铭回过头来,低声问。

“这首词写得好好,我好喜欢。”我指着那页谱子,微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那就买吧。”

“你可以教我弹这首曲子吗?”我问。

“嗯,没问题……”

我小心翼翼地把纸谱从架子上取了下来,放在胸口。

“先生,还有没有其它曲子?”我们穿过货架,走到柜台前,松铭低声问道。

“大人想要什么样的曲子呢?刚才那些不满意吗?”

“嗯……”松铭沉吟片刻,从腰间摸出一枚刀币状的长条银币,在手中把玩起来,用拇指摩挲着,“实不相瞒,这些乐府曲家喻户晓,在下早已熟稔……在下想找几幅行家手中流转的逸品,唱曲中的吉光片羽……既不逊于何璧隋珠,又是金屋贮娇、鲜为人知……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

店主有点不利索地从抽屉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目光像锥子一样停留在那枚银币上,嘴巴微微张开。少焉,他把目光转向松铭,深深地、审慎地看了他几秒,后者一脸平静。

“跟我来。”

旋即,店主转身朝柜台后走去,一边招手示意我们过去。

我们跟着他走进了一间密室,里面有许多杂物。店主拿来一本薄册,揭开层层封包的牛皮纸,露出里面有些发黄的谱纸来。他一手托着包装,一手捻着那些纸谱,次第翻动起来。

“这里有本店收录的各国作品,都是诗曲中的精品,我看您是个行家,破例拿出来,您可千万不要说出去……这是魏王的诗,朝廷乐府按其词编曲制成,看,”店主凑近过来,拿出一张质地有点脆的纸给我们,“《龟虽寿》,魏王平定河北所作,融说理、明志、抒情完美于一体的佳作,北国流传甚广,曲调也美……来,还有……”

他轻轻拿起下面一张纸,就着说道:

“来,这首叫《短歌行》,赤壁大战,魏王横槊赋诗,写下了这篇雄深雅健的作品,看看,”他把纸轻轻递给我,一边说,“全诗庄重典雅,感情充沛,把政治内容巧妙熔铸与浓郁抒情中,可谓一等一的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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