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片白茫茫中,有个男子穿了身朴素的黑衣,未戴冠,站在院门外也不进去,就那么望着院中众人嚎哭,神色哀恸。男子察觉到裴俦靠近,又看到他手里拿的元宝纸钱,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是给他让道。裴俦道:“兄台不进去吗?”男子摇了摇头。裴俦于是丧了个脸,道:“那我也不进去了。”男子讶然看他。裴俦一副怅然模样,唉声叹气起来,道:“我本是来梓中投亲的,不想亲没找着,却听见这一桩不平事,便想着上门吊唁一番,”他指了指院内,道:“他们哭成这样,我还是不去添堵了。”见男子没什么反应,裴俦想了想,愤愤然道:“赵布政使治下,竟会有如此冤案,那右参议当真胆大包天!死上一百次都不够的!”男子震了震,喃喃道:“堂堂布政使司出此大案,那布政使……多半也是个尸位素餐之徒,枉费百姓信任,枉为人臣……”裴俦悠悠地瞧着他,道:“兄台真是这么想的吗?”男子怔怔看他。“可若是没有布政使,谁能拿右参议下狱?谁能为那些女子平冤?谁能将此番恶行陈述之后,直接上达天听?”裴俦拿出纸钱,在院门口烧了,道:“哪怕是皇帝,也有顾及不到的时候,人力终有穷尽时,不该因一次失误否定此前做的所有努力。“你说是吧,布政使大人?”赵观文微微睁大了眼。布政使司。裴俦将江城几日以来发生的种种都同赵观文说了。赵观文猛一拍桌子,气急了,道:“那窦如松好生大胆!不过一小小知县,竟敢勾结山匪私吞赈灾银!”裴俦摸出都御史给的玉玦,递给赵观文,道:“城中久困无解,都御史大人只好派我出来求援。”赵观文摩挲着那玉玦,目光柔和下来,道:“我这个同窗啊,这么多年了,竟还留着这不值钱的物件。”他瞧了裴俦一眼,揶揄道:“你在他手底下做事,没少被人记恨吧?”裴俦只能苦笑。若说都察院都是些头铁之人,那都御史便是头铁中的头铁,只认证据和事实,什么人情感情官阶,到了他这里统统不管事。裴俦刚调任那会儿,都察院刚成功摘得“邯京最讨人厌部门”的头衔。“邯京风大,你们处在旋涡中心,想必时时都如履薄冰。”赵观文将玉玦还给他,道:“我当年选择回到梓中,一是放不下家乡父老,二是以我之力,恐无法在风云诡谲的邯京肆意地活下去,现在看来,真是要感谢当时的我。”他这话是对裴俦说的,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赵观文笑笑,道:“我今天话太多了,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二人去了布政使司银库,将第四批灾银的数量点好,赵观文又从自己私库里挪了银钱米粮,林林总总堆满了一个马车。“明日我同你一起前往江城。”裴俦怔道:“大人?”赵观文抬手示意他不必拒绝,道:“那窦如松仗着无人掣肘,在江城作威作福,不知荼毒了多少百姓,若不是你来了,我还不知,之前送去的灾银竟没到百姓手中。“说到底,是我这个做布政使的失职。我会带走梓中一半的守备军,也好助你剿匪。”裴俦行了礼,道:“下官替江城百姓谢过大人。”赵观文搀了他手臂,道:“天色还早,不如由我做东,请裴大人尝一尝梓中味道?”“荣幸之至。”出乎意料的,赵观文“设宴”之地不是什么豪华酒楼,而是一不起眼的小巷。赵观文拉着裴俦在长凳上坐下,老板娘便来招呼人了。“布政使大人带朋友来啊?还是老样子?”老板娘笑呵呵地瞧了裴俦一眼,道:“哟,这位小大人长得可真俊!”裴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赵观文莞尔,对那老板娘道:“老三样,再加个醉鸡,添一壶青竹酿。”“好嘞,您稍等!”有食客吃好了要走,见了赵观文,也纷纷过来打了声招呼再走。梓中布政使当真极受百姓爱戴。酒先上了桌来,赵观文给裴俦倒着酒,道:“裴大人家里可为你说亲了?”裴俦眼睫微颤,道:“我双亲早已不在人世,再说下官年纪还小,还没心思谈这些。”赵观文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裴俦笑笑,道:“没事的大人,已经过去了。”三年的时间,足以冲淡一切了。裴俦这样想着。菜已上齐了,赵观文夹了一块醉鸡,放到裴俦碗里,道:“这是咱们梓中的特色,邯京都吃不到的美味,裴大人一定要尝尝。”裴俦心里记挂着江城,吃到口中也没尝出多少味道。隔壁桌的食客也吃完了准备离开,过来向赵观文告辞。赵观文笑着冲他颔首。裴俦想起崔先生修建大坝一事,琢磨片刻,道:“大人,不知城中是否有精于水利的……”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那食客袖中倏然有寒光一闪。裴俦伸手去夺,晚了半刻,那匕首直直扎进了赵观文左胸,霎时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一桌好菜。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第35章 曙光子时二刻, 布政使司后院灯火通明,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在这寒夜里显得尤其冰冷。城中大夫一个个被请进去, 出来时俱是面色发白。“治不了?怎么会治不了!冯大夫你可是咱们梓中最好的郎中, 算小老儿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大人!”“唉……我尽力吧。”裴俦在院外听着, 站成了一座木雕。那刺客得手之后没有逃走, 反而抽出短刀, 十分干脆地结果了自己的性命。裴俦根本找不到头绪。极大的可能便是,那窦如松还有藏在暗里的同伙,要将这通往江城的活路全部切断。裴俦心急如焚,江城的消息传不出来, 他这边的消息更是传不进去, 转眼已经过去了五日,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天边擦亮时, 参政出了赵观文房门, 请裴俦进去。房中血腥味和浓重的中药味混合在一起, 着实谈不上好闻。赵观文躺在榻上,双目紧闭, 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眉头也紧紧拧着,似乎极为痛苦。裴俦见他胸前纱布又渗出血来, 准备开口喊人。赵观文却睁开了眼睛,疲惫地看着他。“裴大人……”赵观文哑着声音, 似乎想坐起来。裴俦赶紧上前压住他肩膀, 急道:“别动!大人您别说话, 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赵观文便没动了, 扯了扯嘴角,道:“你去那边的小案上,右下第二格抽屉里,有我的符令……”他似乎极累,说了几句便要停下来歇一歇,又道:“你持着我的符令,带着守备军出发前往江城,不必顾着我,我这里有的是人照顾,可江城……江城百姓还在等着救援呢,不能再耽误了!你走后,我亦会向朝廷上奏,请求派兵增援江城,裴大人,一切就拜托你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