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亭想了想,发觉他是说对了,自己眼下的确丝毫没有警惕心。因为身在别人的回忆之中,回忆的发展并不会轻易影响到他,他自然也不会因为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妖兽而毙命,只需要专心去想如何将对方带离心魔便可。于是他实话道:“嗯。”“……”从时轶的神情来看,他似乎被这一声“嗯”气得不轻。他愤愤地过去,一把将剑扯了出来,又在原地默了片刻,最终忍无可忍。“你怎么能这般呢?”他向谢长亭控诉道。谢长亭忽然间被他矛头所向:“……我怎么了?”他反思了一下,自己这两日也没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一切皆顺遂对方心意而来。时轶:“我不开口,你就也一句话也不同我说吗?”谢长亭:“……?”他想了想,真心实意地发问:“可你不是要与我‘不相为谋’吗?”时轶:“…………”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怀疑这个忽然间从天而降的人是老天看他胡作非为太多年,看不过去了,于是专门派了个人来气他。许久,忍了又忍,神情格外不自在地憋出一句:“那就当我没说过,行了吧?”谢长亭:“……??”百年前的流离谷与百年后的景象大有不同。或许是因为妖魔横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没有一家铺子开着,街上冷清非常。时轶显然已是来过这里许多次。他轻车熟路地穿行其中,最后停在了一座祠堂之前,叩响了紧闭的大门。不多时,便有人走到了门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谁?”“是我。”时轶道。门一下开了,走出一位身着粗布衣裳的妇人。她一见时轶,双眼立时发起亮来:“你怎么来了!”从外貌上看,时轶的母亲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女子。她将两人迎了进来,又连忙将大门紧紧关上,这才不解地看向谢长亭:“这是……?”“这是……我师弟。”时轶随便搪塞她道。谢长亭:“……”但时夫人显然没有半分怀疑他话中真假,只是抓着他的手,焦急地问东问西。时轶也分外耐心地一一回答,若不是此刻整个祠堂上罩着浅浅一层防护结界,两人只会像是天下任何一对久别重逢的母子一般。正说着话,祠堂里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谁来了?”时夫人欢喜道:“你快出来,是小轶回来了,还带了客人呢!”于是一个男人从院子中转了出来,手中还抱了一摞柴火。他背后还藏了一大一小两个小孩,此刻正偷偷探出头来,怯生生地打量着门口的两人。见了两人,男人也没说些什么,只是道:“那中午多添两副碗筷。”他脚边的小男孩眨巴着眼睛道:“爹爹,那中午能烧鸡吗?”时夫人闻言,笑道:“烧!景浩想吃什么,娘都给你做!”又对两人道:“小轶,你先带客人去歇着,我去给你们沏茶来。”她说着,便急匆匆地朝房中去了。妇人的身影一消失在视线中,时轶脸上勉强挂出的笑意便消失不见了。许久,他开口道:“她什么也不知道。”“修真界也好,浩劫也好……都一无所知。”谢长亭:“那她怎会与……”时轶却是冷笑一声。“你渡过情劫吗?”他问,“记忆全失,只剩心性。”谢长亭摇头。修行时天道降下的劫数有许多种,雷劫仅是其中之一,是最普通的用于考验修士修为的劫数。但修为越往上,所要渡的劫数就越没有这般简单,大多平静又暗藏杀机,譬如心魔劫、苦海劫,又或者……情劫。而后他便从时轶口中听说了当年故事。原来玄鉴真人闻人镜迈入渡劫期前,曾被天道降下情劫,令他记忆全失,托身于一户寻常人家里,并与邻家小妹相爱成婚。大婚当晚,新人对坐烛台之时,闻人镜望着披着红盖头的妻子,神识中忽然一阵清明。他记起了自己是谁,又为何会在此处。他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小郎,他是如今修真界中第一人,正困于情劫之中。而他新婚的妻子正含羞带怯地坐在他面前。那夜她等了许久,都未等来那只掀盖头的手。直到睡着又惊醒、盖头滑落在地,她才终于看见,原来对面已是空空如也。闻人镜丢下已有身孕的新婚妻子,一走了之。他情劫已破,道心不移,修为跨入渡劫,高坐仙盟盟主之位,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后来他向他那刚过门的妻子送去一封书信,附上凡间家财万贯,信中向她如实道明事情原委,说此乃天意,自己也无能为力。许久后,她伤心欲绝,回信一封:天意固凉薄,人情为何亦无冷暖之分?闻人镜收信后,回道:天地本无心。人若无心,便与天地心合。“好一个人若无心。”说到这里,时轶脸上讥讽之色已全然难掩。他转身向祠堂中走去。谢长亭跟在他身后,听他继续道:“不过如今十六年已过,我母亲已另嫁他人,有了一对儿女——你也不要再向她提起当年旧事,恐怕连她自己都早早忘了。”说完这句之后,时轶便跨入祠堂正门,没有再开口。过了许久,谢长亭才隐隐约约听出了一点他的言外之意:母亲如今另嫁他人,父亲又向来大义无心。——到头来,被留下的只有他一人而已。他跟着对方跨入祠堂,这才发现这里是一处神祠。如今人间动荡,家家户户都供奉着神仙,祈求他们能庇佑自己。一家人直接搬进祠堂里来住也丝毫不奇怪。只是……谢长亭抬起眼来,看向神台上的神像。其上雕刻着一位鹤发童颜、气度非凡的老者,一手持剑,眉目悲悯。——正是他当年在无名境幻境中见过的“宗主”!谢长亭心下惊讶,面上却没有任何表示。当时他完全没有想到对面便是玄鉴真人。毕竟修真界中,但凡是一副垂垂老矣之态的人,都会被默认是将死之人。而修为踏入大乘以上者,都可轻松葆以青春,除非是对方有意而为之,偏要以苍老面目示人。他凝视着神像上的玄鉴真人。许久,开口道:“你母亲她……当真已忘了吗?”“不然呢?”时轶反问。他目光顺着谢长亭的,落在神像上,顿时面露嫌恶之情:“你以为她在家中立他神像,是对当年念念不忘?”谢长亭想,不然呢?“你想错了。”时轶道,“若是她尚对他存爱存恨,又怎会允许他还能出现在自己面前。”谢长亭半知半解地应了一声。他目光从神像上移开,又顺着神像持剑的手向下,忽然发觉,这只手上正有水朝下滴着。再顺着水滴往下看去……谢长亭整个人呆立在了原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