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阵微凉的寒风,涌入房中。“什么事?”凝露看上去有些慌张,她把外套解下来,挂在手肘上。“夫人,城东那头好像闹了什么瘟疫,听说死了好多人哩!那边的官儿还当是普普通通的小病,瞒着没上报,任由那瘟疫在村子里头传了开。现在整个泉村差不多都全军覆没,可吓人了!”她一边说,一边把刚从外面买回来的桃花点心打开。葭音执着针线的手一顿。“你刚说什么,整个村子都全军覆没,那……大夫呢?”“大夫郎中都跑了,没有人愿意去那儿。如今谁还敢踏入那村子呀,村里到处都是染疫的人。不光大夫们,就连管辖此处的官员医工都跑了。”凝露叹息,“村子里的老百姓真是可怜,现下又没有人肯去那里,恐怕也只能……等死了。”葭音一阵失神,尖锐的针刺破了手指,渗出殷红的血珠子。她却浑然不觉,只听着凝露的话,手脚一点点发冷。“听说上头正打算让全村人自生自灭,准备放火烧村子……”当晚,她做了一晚上的噩梦。这是她第二次梦到这个闹饥荒的村落,一模一样的景象,一模一样的哀鸿遍野。只是这次,是镜容挡在她面前,颀长的身形,遮去了她前行的路。微风浮动佛子宽大的衣袍,他垂下眼,眸中是一片温柔而宁静的湖。似乎预料到什么,葭音抓紧了他的袖子,同上次一样向他哭喊:“你要做什么?你……是不是又要去救他们?那边很危险的,过几日整个村子都要被火烧干净。你救不了他们的,镜容,你别去。”日光落在佛子俊美的脸庞上。她死死抱住对方的胳膊:“我求求你,求求你了镜容,你不要去好不好?你不是神,你是人。我们不能与天灾对抗的,你不要去……”她哭喊着,眼泪止不住地从脸上流下来。“他们都疯了,你救不了他们的。他们甚至还会饥不择食,把你当作他们的食物。你真的会没命的!你别去,镜容——”这梦境太过真切。她哭得心肝抽疼。恍惚之中,镜容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他就这般无声地凝视着她,眸光温和而悲悯,隐隐流淌着什么情绪。他的手很凉,轻轻地覆在少女的脸颊上,又动了动手指,将她的泪擦去。“我不想让你死,我不要你死……”葭音仰起脸来。“我希望你这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我希望你长命百岁,我希望你——”不等葭音说完。他忽然,将她紧紧抱住。即便是在梦里,她仍能感受对方从胸膛处传来的,炽热而猛烈的心跳声。镜容抱得很紧,几乎是用力把她整个人揉进怀里,好像再用些力,就会把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中。葭音一愣,也下意识地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背,对方身体僵直,生生抑制着呼吸,试图将自己的情绪尽数压制下去。可他是人,不是神。他隐藏不了自己的眼神,隐藏不住自己的心跳声。二人就这般,于一片兵荒马乱中相拥良久,最终镜容先撒开手。他扶着少女的肩膀,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进前方的刀山火海。梦里,她的脚步不知被什么狠狠禁锢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舌吞噬他的衣袍。长夜如漏,葭音一下从睡梦中惊醒。……第二日,她醒得很早。为了遮掩住眼下的乌黑色,她特意在眼睑下涂了一层厚重的桃花粉。凝露走进来给她梳头。“夫人,三公子在前堂找您,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呢。”葭音神色淡淡:“恰好我也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简单梳洗片刻,她随意打包了些衣服,来到前堂。林子宴像是等了有些时候,见了她,快步走下来。“嫂嫂!”青衣男子眉眼含笑,似乎有什么极为高兴的事。葭音注意到,他手里握着一张卷成轴状的纸。他将那东西攥着,眉目飞扬,“嫂嫂,您先说,有什么事要同子宴讲。”“近日泉村的事,你听说了么?”她也开门见山。“听过。”许是那件事太过骇人听闻,又太过让人痛心,林子宴沉吟道,“嫂嫂,你问这个做什么?”忽然,他心头一凛。“您莫不是要……”葭音乌眸婉婉,坚定地看着他。“是,我想去泉村。”“嫂嫂?!”林子宴拧起眉头,“嫂嫂莫同我开玩笑,你可知那泉村如今是何等的凶险?”“我知。”她接道,“今天一早我便将东西收拾好,一会儿还望三郎借我一辆马车。我想好了,我进修医术,便是在等今天这一刻。我一定要去泉村,把他们从水深火海之中救出来。”女子目光坚决,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辉。林子宴知道,自己拦不住她。他只好点点头,转身吩咐下去。“派最奢华的马车,再多叫上几个佣人,跟二夫人一同去泉村。”“不必了,”葭音道,“此去路途凶险,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至于马车,也简朴些为好。对了,多带些米面干粮,一会儿我再去集市上多买些药材。”准备好这一切后,已将近午时。刚走出林府,凝露背着包囊跟上来,说什么也要同她一起去泉村。“三年前,凝露便在宫中立誓,日后必将誓死追随夫人。夫人以身入险,凝露自然要跟着夫人一起,到了泉村,也能给夫人打个照应。”葭音没法儿,只好也让她跟上。-----梵安寺。钟声杳杳,已至午时。日头微斜,和煦的日影笼于佛子衣衫上,愈发衬得他长身玉立,如有佛光环身。面对镜容离去,诸多人有诸多不舍。镜无站在送行之人的最前列,目光中杂夹着淡淡不舍之意,走上去,将包囊挂在师弟肩上。“你想好了,当真要去那凶险之地?”连圣上都不想管的地方。镜容颔首,面色清平,叫人看不出任何悲喜。见状,镜无轻轻叹息一声。“师兄不再留你,只是你记住了……必须要平安归来,懂么?”他的声音加重了些,“待你回来,便将师父的衣钵传给你。”镜容的目色依旧淡淡。他似乎对这句话无感,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朝镜无点点头:“师兄,镜容走了。”他是这个全梵安寺,甚至全京城,医术最精进的那一批人。先前也是发了瘟疫,他一人游走于闹疫又闹饥荒的村落里,将那些村民一个个的,从死神手里夺回来。他是佛,是神明,是可以与死神抗衡的人。镜无相信他。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