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毫无防备,忽觉手心一软,回头才发现,她正抚着他,触碰他冷颊、鼻梁与颌线,小指点在他唇间,宛如茱萸落雪。这太亲昵了,好像回到从前。可她还生着他的气,便涌上一股难言的羞恼。她咬唇,抽回手,起身就走。还没离开几步,身后有痛呼传来,听上去分外虚弱——“唔……”阿萝步伐一顿,却没有立刻回头。她默了须臾,才瞟向榻上,道:“魏玘,你疼给我看呢,是不是?”“你的敷药是我亲手配的,看你伤得太重,掺了麻肌散。你根本没有感觉,有什么好疼的。”话音刚落,屋内霎时鸦雀无声。阿萝不走了,只驻足原地,倒要听人寻什么说辞。二人就此僵持,四下寂然。片刻后,榻上人低咳一声,道:“药劲过了。”“本王……该换药了。”阿萝默然。她抿唇,鼓着两颊,气呼呼的,像圆润的河豚。魏玘也默然。他不敢看她,只将她容在余光里。二人再度陷入僵持。很快,阿萝败下阵来,双肩一矮,舒去淤积的气息。她睫羽低垂,道:“魏玘,你待我真坏。这个时候,你还要用软刀子扎我的心。”这句话,既是埋怨他,也是埋怨自己。她感觉自己太没出息,明知他是装的,仍难以招架、被他引出满腔柔肠。魏玘沉眉窥她,见她无精打采,心里又愧又怜。生在王室,他步步为营,时刻行走刀尖,以算计、试探为本能。若他也如此待她,确能受益一时,但长此以往,只会令真心蒙尘。对此,他并非不知,只是一时旧习难改。可他总要改变——至少,要不吝热忱地告诉她,他有多在意、多喜欢她。遂道:“我只是想你留下。”“你懂医术,翼州的百姓需要你。而我……远比他们更需要你。”阿萝闻言,身子一颤,不曾作答。她将手背在后头,睫帘未抬,遮住闪烁、水盈的眸光,就这样站了半晌。这半晌,魏玘屏息,只待她回答,等得喉头干灼。终于,他听见她开口——“把你那嘴皮子歇一歇,睡你的觉吧。”少女言罢,身影轻旋,紫裙翩跹,走向不远处的木桌。“我就在边上。哪儿也不去。”……阿萝并未食言。魏玘睡时,她坐于案前,随意取来他一本书,逐页翻阅。她喜书,读书从来认真,看过三两行,便钻入其中,借内里故事,摒开杂乱的思绪,渐渐放下疲惫,尝出久违的安宁。可惜,这股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屋外有足音接近,似是三五人结伴。“咚咚咚。”越来越近。阿萝放下书,便起身,想在人敲门前接应,避免搅扰魏玘休息。还未走到门前,身后又作音声。“窸窸窣窣……”阿萝回头一看,发觉魏玘已经醒来,正撑起半身、准备下榻。他背上有伤,未着衣衫,只缠着一片片麻布,遮住劲实、有力的腰背,腹线尽显,划出分明的川壑,正随他动作而颤栗、紧绷。——药劲当真过了,他正痛得厉害。阿萝心口一滞,顾不得门外人,连忙返回他身侧,搀往他臂膀。她道:“你这样起来,疼也要疼死了。”魏玘扯出笑来,道:“放心。”他脸色煞白,唇无血色,看向她时,仍眸光款款。“本王的命硬得很。”言罢,他眼风一掀,眺向屋外,见有人影等候,便抬声道:“进。”屋外人称是,鱼贯而入。来者是三名大越官员,乃户部仓部司令使、户部度支司令使、工部水部司令使,受越帝旨意,随行肃王,辅助救荒。三人甫一入内,便见肃王赤着上身、与女子依偎,怔愣一刹,连忙低下头去。只听魏玘道:“说吧。”三人称是,却没有开口,暗暗瞟向阿萝。眼看此情此景,阿萝自然明白,这些人是要与魏玘商议赈济,但因她在场而不好开口。一时间,她进退两难,既惦着魏玘的伤势、不敢离开,又知赈济刻不容缓、不愿耽误要事。正纠结时,却见魏玘凤眸泛冷,道:“说。”——只此一字,威压迫人。三人心惊肉跳,忙称是,逐次禀报起来。阿萝讨了闲,也不出声打扰,一壁听人商议,一壁取来敷药,为魏玘更换。此期间,魏玘神情稳泰,眉峰岿然不动,瞧不出半分病容。……商议逐步进行,越来越多的事项得到敲定。自攀谈中,阿萝听出大致对策,是要设厂施粥、检覆灾情、核善粮价、简校堤防、排查户籍等,囊括各方各面,受她八分赞同。至于扣下那两分,是因还有两点,她以为重要,但无人提及。她眨眸,本想加入讨论、提出意见,却又隐隐感觉,那三名官员不会在意她的看法。毕竟,三人看她,往往斜着眼睛,似乎对她不大喜欢。阿萝抿唇,索性放下心绪,专注给魏玘上药。才抬腕,忽有人唤道:“阿萝。”——是魏玘。在场众人皆是一讶。阿萝停了腕,还当下手太重,道:“疼了?”魏玘回首望她,神情平静,一双凤眸墨如点漆、淬有明光。他道:“对于赈灾,你作何想法?”第67章 治未病阿萝的杏眸倏然明亮。受魏玘提问, 她又惊又喜——惊,是不料他出口、征询她意见;喜, 是她确实有话要说, 也想为赈灾尽绵薄之力。可她并不作声,先转眸,觑向三名官员。如她所料,三人无不面色铁青。其中一人更是上前, 拱手道:“殿下此举, 恐怕不妥吧。”他是户部度支司令使, 与阿萝素昧平生,但自目窠辨出她巫族身份, 又见她替魏玘上药,还当她是王府婢女,对她分外轻视。三位六部要员在场, 难道敌不过一介巫人觕婢?如此弦外之音, 魏玘心知肚明。他凝目,眉峰不动,只看阿萝一人, 道:“愿闻其详。”这话分外沉着, 字句岿然如山,压往阿萝心头,逐渐盖过她局促、犹豫。她抿唇,很快又松,开口道:“你们适才讨论的, 如设粥厂、核灾情、理户籍等, 我大致能听明白, 也十分赞同。”“但我想, 除了这些,你们还得再做点什么,防范瘟疫。”瘟疫一词入耳,三位官员神色大变。魏玘勾唇,眼风薄凉,掠过三人,笑意未达眼底。只听阿萝又道:“书里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1]。翼州城内百姓众多,一旦爆发瘟疫,非同小可,定要多加注意。”魏玘看向度支司令使,道:“程令使可有对策?”程令使身躯一僵,默然无语。他出身户部,对医术一窍不通,自然无言以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