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二人足音,擦过碎石,在败路寂寂作响。四下静寂,魏玘心绪明朗。方才,他与翼州众位大户相约孙府,商议一桩要事。那日跪拜魏玘的老乡贤,乃是孙府的主人,最先受他登门造访。听过他阐明内情,孙老大为认可,特助他邀约乡邻,聚于孙府议事。对于他的计划,众人纷纷支持,敲定部分事项后,相约改日再议。回忆经过,魏玘唇角微勾。川连有所觉察,道:“看来殿下心绪尚可。”魏玘只笑,未置可否。今夜种种关乎翼州民生,能获乡民拥护、不必孤军奋战,实乃他难得之幸。二人行进无虞,转过狭窄的巷角。忽然,魏玘止住脚步。川连觉察他异样,不知缘由,正要发问,却先耳尖一动。两人不约而同,屏息凝神。微风飘荡,自前方破宅中,携来细微、浅淡的声响。那是女童的哭声。第70章 雁有痕破宅、月下, 阿萝手足无措。在她怀里,杜真真瑟缩着, 仿佛受伤的小兽。她的衣襟被泪洇透, 晕开一片湿痕,向肌肤贴近,几乎冰凝她心脉。四周枯寂,只见三两破壁, 碎石胡乱堆叠。房梁暴露在外, 长出尖锐、毛糙的木刺, 捅穿寥寥无几的檐顶,将夜幕烫出洞来。身后, 唯有老树、夜幕、院墙,与一盏手提的小灯。二人所处,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民宅。它曾是谁人的家园, 有过温暖的烟火, 却被洪水摧毁殆尽,只余朽败。白月静默,如冷河倾灌。相拥的人影身披华光, 高低错落, 比晚风更薄。阿萝咬唇,心中悔意蔓延。她将杜真真带至此处,眼下却不知自己是对是错。回府后,她全神贯注、处理药草,再抬头时, 已然月上柳梢。她惦记着杜氏姐妹, 去往女孩屋里, 只见杜小小安然熟睡, 杜真真却蜷缩角落。女孩听出是她,抬起头来,自臂弯之中,露出泪痕错综的小脸。——阿姐,我想家了,我想回家。她只是想帮帮这个无助的孩子,仅此而已。今夜的月光格外冷沉。杜真真啜泣着,搂紧身前人,像抱住唯一的浮木。“阿姐,我好、好难受……”她话语破碎,声音战栗,受悲伤浸染,气息也短促、紊乱。“我爹、我娘都死了,不会回来了。”“我和小小没有家了……”听见这番话,阿萝鼻腔发酸,眸间漫开泪雾。这段时日,她看见杜真真压抑悲伤、强颜欢笑,只为照顾幼小的妹妹。可杜真真自己也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同样需要旁人关心。得做些什么。她必须做些什么。阿萝收臂,搂紧瘦弱的女孩,再抬手腕,抚过对方的后发。一下,接着一下……她笨拙、青涩,第一次作出如此举动。她也轻缓、温柔,像对待稀世的珍宝。——这是蒙蚩的模样。那个高大的男人,曾用这样的动作,驱走她所有恐惧。会有效果吗?阿萝不知道。她无暇思考,只尽力安抚怀中的女孩。掌下的发丝是冷的,盖着一层寒凉的月,好像随时能将她冻伤。可她抚得多了、久了,慢慢就发觉,那点凉意被剥开,染上温热,与她的真心一样滚烫。杜真真身躯渐宁,呼吸越发平稳。她呜咽着,终于挤出话语:“阿姐,我、我太想爹娘了。”“我好想见他们,好想抱抱他们……”阿萝垂睫,落下两片疏影,遮起微烁的泪光。她道:“真真,我与你一样。”“我的父亲也死了。我见不到他,也没有家可以回了。”她声音细柔,传入女孩耳中,令人僵凝一刹、掀起泪目看她。面对杜真真的惊讶,阿萝平静而坦然。她舒眉,与之对视,双唇微动,将从前的经历展开:“那时候,我还比你小上许多。我父亲与我说,他要远行,叫我好好过活。”“远行……”杜真真重复道。她仍哽咽着,小声问:“远行,是去何处?”阿萝没有回答。她望着那对乌黑的眸子,捕到一袭辉明的月色,清晰且亘古。恍惚间,面前的女孩与过去慢慢重叠。——远行,是去何处?从前,她很在意这个问题,总想知道蒙蚩身在何方、何时与她重逢,便怀抱如此期待,反复祈祷、渴望、思索,却始终未得结果。纵使如今,她已清楚所有真相,依然无法触碰死亡的尽头。“我不知道。”阿萝的回答认真而坦诚。“我没能找到。”杜真真眼神一黯,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阿萝有所觉察,但并未改口。她顿了顿,又道:“可我总感觉,他仍在我身边。”女孩惊讶,看向阿萝,与她四目相对。阿萝杏眸泛光,不像结霜,更像净透的明月,悬于穹苍之上,遥遥凝定、千秋不改。“只要我记得他,他就在我身边。”面对不败的死亡,唯有记忆足以跨越。蒙蚩确实走了。他离开她太久,被岁月模糊面容,身形摇曳不定。若二人当真重逢,阿萝甚至担心,自己无法准确地认出父亲。可难道对于她,蒙蚩当真不曾留下任何痕迹吗?答案不言自明——“他教会我很多事,像巫绣、烹饪、医术、种植……他很会做辣椒骨,也曾教过我,但我劲力太小,很难将骨头捣烂。”“他也教会我如何做人,教我关心旁人、体谅他人的处境,要我做对的、正确的事。所以,他是勇士,而我是勇士的女儿。”阿萝慢慢回忆,徐徐倾吐。两枚梨涡凝在她唇边,聚起小巧的微弧。“他给我留了东西,比如酸坛,又比如银饰。”“他为我付出太多,我数不清楚。他用他所有,换我一人的幸福。”至此,她眸光一垂,看进女孩的眼里。她道:“真真,你呢?”杜真真眨动眼眸,水雾散去大半,仍有些懵懂。阿萝温声道:“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告诉我,你的爹娘都为你做过什么。我会和你一起记住,让他们一直留在你身边。”杜真真吸吸鼻子,小声道:“我娘……教我女工。”“她还教我读书、识字。我爹也教我算账,教小小做木工,总夸我们聪明,说我们是翼州最好的女郎……”阿萝抬指,捏了捏女孩的脸蛋,道:“你爹说得很对。”“你与小小就是翼州最好的女郎。”杜真真抿起嘴唇,睫上蘸泪,显出少许羞怯。阿萝见状,心知她多半已走出悲切,不禁莞尔,眸光也越加柔和。“我们该回去了。”她道,“回府后,我也可以听你慢慢说。”“若小小醒来、找不到你,一定会害怕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