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娘亲却去不得达腊那般远的地方,若当时能再多带些物什,不知道会不会好过些?”“···但那诏狱也是极冷的,娘亲去了一次就冻得心慌,他们又怎能将澜儿日日关在那里?”这当了娘的心,大约都是这么被东拉西扯着,眼看儿女去到哪边,自己的心就跟到哪边。柳莺飞说到后面,意识已渐显模糊了,兰铃带着下人们退出门去,屋门叩上,倏尔传来“吧嗒”一声轻响,柳莺飞就在这响动中回过几分神智来。她在云清澜脸上定定凝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风儿,娘想再见见澜儿。”“好,好。”云清澜被柳莺飞的一番梦语怔住,此刻她忙不迭地应下,豆大的眼泪再度簌簌而落。晶莹泪光遮挡住她看向柳莺飞的视线,她迅速抬手抹去,可那决堤似的泪水却又在顷刻间重新涌了出来。“娘亲等着孩儿!”云清澜飞也似地跑回自己的西院中。云清澜出阁时,柳莺飞曾为她制备过一身女裙。女裙华美瑰丽,镶珠挂玉,是叫人一眼看去便挪不开目光的样式。从来都一袭黑衣的云清澜欢欢喜喜的接过,可还没来得及穿在身上就被云杉劈手夺了过去。云杉斥骂她不守规矩,连带着将给云清澜制备女裙的柳莺飞也一并骂了一顿。从此,那女裙就搁在云清澜闺房的高架上,年年月月,落满尘埃。云清澜换上女裙,又笨手笨脚地挽了个发髻,一路发疯似地跑回来,直跑得珠钗滑落,步摇叮当。“怎这么大了还这般莽撞。”柳莺飞淡笑着摸摸云清澜的脸,又将几缕散乱的发丝勾到她耳后,那只干枯的手掌细细抚过云清澜的眉眼,最终落在其乌黑的发顶上,一下一下地来回抚摸着。而那苍白的面颊上,两只连日来凄哀干涩的眼眸也终于在此刻涌出泪来:“我的孩儿,是娘亲护不住你们···”为人父母,不管做成什么样,都总觉得是亏欠儿女的。真也好,假也罢,就总是觉得不够。这几日柳莺飞没了力气动弹不得,就常倚在榻上想,她这个母亲,惯是不称职的。她是被娇惯着养大的千金小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没受过什么罪,生下的一双儿女,更是没让她费过什么力气。反倒是她,期期艾艾地在病床上歪了二十年,还要他们常去揣摩她的心思。天命负她,柳莺飞本以为,她这辈子就是要做个不称职的母亲的。可两个孩儿却偏又生得这般可爱。她病怏怏地宿在房中时,她那两个孩儿就并排趴在床边乖巧地瞪眼看着,若是等她从梦中醒来,就会软软地叫她一声娘亲。他们糯糯的,软软地围着她,叫柳莺飞那颗独守空房日渐冰冷的心,竟也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活泛来。可她还是恹恹地提不起兴致。许是骄纵吧,一双儿女俱是龙凤,她或也因此生出几分无理的傲慢来。但后来风儿重伤,澜儿入狱,柳莺飞觉得,她的一双儿女,再怎么也不该被人逼成这个样子。于是她哭泣,顶撞,攒了一夜的逆骨跪在祠堂,逼得云杉提剑自刎宫墙,也逼得自己无颜再活于世。可澜儿啊,澜儿,柳莺飞眼里噙满泪,她这几日囿在逼死云杉的负疚中,却在又将要离去的此刻兀自生出浓浓不舍来。日后风雨漂泊,娘亲和兄长不在,她的澜儿可该怎么办?可柳莺飞胸口太痛,除了喃喃一句澜儿,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娘亲!”感受到那落在发顶的手臂缓缓滑落,柳莺飞终究是香消玉殒,她软倒在云清澜肩上,这次是任由云清澜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都不会再起来应她一声了。云清澜滞在原地,她瞪着眼,痛苦和绝望像令人窒息的海潮。没有娘亲,澜儿以后可怎么办?没有娘亲,澜儿以后就是一个人了。作者有话说:哎,想妈妈了。周二例行请假第102章 粉墨登场是日, 云府大丧。自伐稷之战云家五子战死沙场后,云家已二十年未曾有过如此重大的丧事了。堂中横立着两幅厚重棺木,其棺盖合拢, 上铆长钉,显然已至出殡之日, 严丝合缝的棺前架着铜盆丧幡, 丧幡摇动, 倏尔露出其下那个身披孝布的瘦削身影。云清澜跪在云杉和柳莺飞的棺前, 守灵三日,默然无声。“少爷,前来吊唁的宾客快要到了。”王伯看着云清澜几无血色的苍白侧脸暗自叹息一声。陛下命小姐明日往汴州借粮, 如今圣命难违, 京都灾情更是一刻都耽误不得。虽说事急从简,可夫人的灵柩在堂中却都还未来得及停满七日——夫人走的匆忙, 如今就连丧事都办的潦草,此于小姐来说, 何尝不是又一次的杀人诛心。王伯心下忧虑,说到底,云清澜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个年仅二十的小姑娘。至亲接连离世,昔日将门转眼间就只剩她一人, 眼下外危内困,这千斤的担子压下来, 不知她还顶不顶得住。“走吧。”却见云清澜低应一声, 在王伯的叹息声中缓缓站起,她先是抬手细细抚平久跪时于衣摆处压出的褶皱, 继而才面色平淡地抬脚往外走去。祖父峥嵘一生, 为武朝立下汗马功勋, 想来是会有很多人前来吊唁的。云清澜心想,祖父费劲心血,为的就是百年云家将门不倒,光辉永固,如今远走,她须得为祖父做好这最后一件事。遥立府门,这偌大的京都城是愈见萧瑟了。三月末的天气本该是暖意融融,可往常繁华热闹的中元大街如今却是空无一人,街边各处行人罕至,货郎无踪,叫人不由横生出几分秋风肃杀的荒凉之感。——自从飞仙台上谏后,就连那些被粉饰出来的太平都须臾无踪了。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似的,城中百姓渐也觉出自己或将陷入无米下炊的窘境:年前逢旱,京都如今又一连三月无雨,岁末少瑞雪,新时缺甘霖,再加上上谏后接连被抄家的那些官员——此番朝廷动作如此之大,这不是明摆着大灾将至,国库空虚?百姓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再去看上万人流放出京的热闹,反是全都一窝蜂地涌回家中,细数瓮中存余的米粮。盛世终究不过繁华一梦,梦醒时分,粮铺早就被那些有远见的人家抢买一空;其中反应慢些,可早年却挨过饥的人家,也早早将家门附近的草根树皮全都刨回屋中;至于那些后知后觉地品出不对的人,见余粮无多,也只能慌里慌张地有样学样,跟着旁人在各处粮铺和山野郊地间四处奔走。他们再顾不得看旁的热闹了,即便是今日护佑他们多年的柱国将军出殡,也无人能得出空子站在街边看上一眼。云清澜在门前站了一会,无意识地环抱住了双臂。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