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却又想起如此这般体态不端,就又垂下手,静静看着那宽阔空旷,了无人迹的街头。过了片刻,中元大街的尽头终于缓缓现出些红袖黑甲的雄壮身影。是赵骞关引着几个龙虎军的大小军将走了过来。他们头缠白巾,臂系素缌,看样子是来给云杉送殡的,赵骞关走在最头,远远就看见了云清澜立在府门的身影。他当即快走几步上到近前,紧接着抱拳沉沉拜会一声。“云将军。”赵骞关阴沉着脸,面上俨然是一幅冲天的火气,“柱国将军薨逝,我等本前几日就要前来,可姚荣远那狗仗人势的小人,拿着陛下先前任命他暂代主将的调令作威作福,竟一连刁难我等数日!若不是我几人在朝中还有军衔,说得上几分话,只怕今天都还脱不了身!”赵骞关怒气冲冲地顿了片刻:“可下面的那些将士,却都被姚荣远以练兵为名扣押在了军中。”“分明是他们怕姚荣远日后给他们穿小鞋才不敢来!”赵骞关身后当即有个面熟的小将士忿忿地高叫一声,“休要将军灵前妄言!我龙虎军中怎会有那种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是想让将军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吗?!”小将士话音刚落,赵骞关就紧跟着抬高嗓音怒斥了他一声,语气是罕见的嗔怒艴然,那小将士当即哑了火,他抬起头,先是觑了眼赵骞关的脸色,又远远地朝云杉灵堂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才愤愤地住了声。赵骞关是世家子弟,幼时因着些机缘被云杉带入军中,其性格谦和,温润有礼,鲜少见其与谁有过争执——即便是年前从北境回来后姚荣远接掌龙虎军,明里暗里没少给他们使绊子,可赵骞关却依旧是一副温和模样,还时常劝身边人放宽心。这样的人,光是立在一众粗野的龙虎军将士中就突兀如一股清流。云杉待他亦是如师如父,见他身高腿长,就将其安置在了新筹建的骑兵营中,更是亲自教他驭马弯弓,学的也尽是些潇洒飘逸的招式。可如今云杉被人逼得自刎宫门,他和一众军将想要前来吊唁一番都要被百般阻拦,遇上这样的事,任是再好脾气的将军,也终究是要生出火气。“无妨。”云清澜轻轻接过了话,她错开身子,一边抬手将赵骞关一行人迎至灵堂,一边淡声道,“意在心不在行,将士们既有前来祭拜的心思,祖父泉下有知,亦会欣慰。”如今祖父没了,云家树倒猢狲散,再加上祖父打压了姚荣远这么多年,其一朝得势,赵骞关他们在姚荣远手里怕是也不好过。赵骞关几人进到灵堂,抬眼就看见那停在正中的两口棺木,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眼眶一红,当即齐刷刷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军!”赵骞关在地上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哽咽道,“末将来迟了!”赵骞关几人行了礼,又上前给云杉和柳莺飞烧了点纸钱,后被王伯引着退至正堂,就又扭着脖子四下看了一圈:“今日就只来了我们几人?”云家用来会客的正堂宽敞气派,可如今却挂满白帐,无人问津。云清澜点点头。“这群惯会见风使舵的东西!”赵骞关当即怒骂出声。这朝臣的眼睛,都是往上长的。多年来云杉和吕莲生分庭抗礼,这些人夹在其中左右不敢招惹,就做贼似地去瞄李玄臻的脸色。他们今日捧捧吕莲生的臭脚,明日拍拍云杉的马屁,想那日云清澜朝上参奏,李玄臻前脚众目睽睽中狠狠下了吕莲生的面子,后脚这些人就话锋一转,全都围在云清澜和云杉身边阿谀奉承。可如今眼见云家败落,他们一夜间就连影都没有了。云清澜倒是对此不甚在意。朝中那些人她本就与之不甚熟悉,来与不来,也非她能左右,她权且事事周到体面地送别祖父娘亲最后一程就是。云清澜将赵骞关几人安置在正堂中,就又去府门前站了一会,听见身后传来动静,一扭头就又见赵骞关带着那几个军将从正堂中走了出来。“云将军。”见云清澜扭头看他,赵骞关脸上就随之露出窘迫,“柱国将军今日大丧,按理说我等本该侍奉在旁陪送左右,可如今军中事杂,我等实在是···脱不开身。”不让赵骞关这些人出来见云杉,除了有姚荣远从中作梗之外,大多是还有着李玄臻的意思。云杉虽死,可云清澜却还在军中,李玄臻怕他们聚到一处闹事,所以才给姚荣远寻了些由头将他们留在营中练兵,也正因如此,姚荣远才敢那么有恃无恐地刁难他们。如今他们虽不顾阻拦依旧出来送了云杉一段,可既是上面的命令,他们自也不能做的太明目张胆。赵骞关言下隐有拜别之意,此情此景,本以为云清澜会大骂他们一顿忘恩负义,可没想到云清澜眼珠漆黑沉默,闻言竟也只是极其平淡地点了点头:“既如此,青风送赵将军。”云清澜不吵不闹,赵骞关见状心中更是愧疚不安。若是戚猛还在,见此情形大约高低是要上来给赵骞关两脚的:云家护了我们几十年,你赵骞关就这么轻易做了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但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可既带着这几个将士一道出来,就不能不顾他们的。赵骞关眼中波涛汹涌,他顿了顿,又忽地转过身,遥遥冲着云杉的棺木高喊道:“将军!赵骞关无能,但赵骞关永远都是您的将军!”“您没做完的事,赵骞关会替您接着做下去!”喊完这两句,赵骞关又扭头冲着云清澜拜会一声,紧接着便不再停留,径直带着其余几个将军疾步离开了。送别赵骞关,云清澜就独自一人又在府门前站了一会。四下无人,她的目光就直愣又虚浮地落在面前空旷寂静的中元大街上,一直呆立到日薄西山,灵堂中依稀传来将要出殡的消息,云清澜抬起头,远处这才又缓缓浮出顶花纹靡丽的官轿。那官轿不紧不慢,款款而来,悠悠停在云府门前,待官轿挺稳,紧接着就落下一双镶金挂玉的黑靴来。云清澜眸色一凝,那寂静如幽潭的瞳孔终于涌起波涛,只见她上前一步跨出门外,紧接着手臂高抬,就不由分说地将来人拦了下来。“本相前来吊唁柱国将军,云将军这是不让?”吕莲生看了看横挡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又淡笑着看了云清澜一眼。云清澜语气沉沉:“蛊诱陛下逼死祖父,丞相又有何颜面前来吊唁?”“蛊诱?云将军,看来您还是不知道柱国将军到底是怎么死的。”吕莲生浑不在意地笑笑:“您真以为陛下就是老眼昏花任由摆布?说到底,我们都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只不过云杉那条狗,老了,不中用了。”吕莲生睨着云清澜,面上笑意收敛几分,“就连教出来的狗,都不认得主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