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这么自负?你以为自己是谁?”顾暮迟越听,眉眼越冷,下颌到耳廓的位置紧绷,甚至觉得可笑极了。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表达出对顾荣的恶意。这些年,他的心脏早已锤炼得刀枪不入,但家里的私事被人毫不遮掩地扯出来抨击,还是忍不住产生一种,被冒犯的不悦感。在学校这种公共场合,跟一个不熟的女生继续纠葛,太掉价。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种想法。浪费时间。他转身,毫不犹豫离开。被人忽视,宋言遥自尊心又一次被人踩到脚下,她气得眼睛通红,高昂着脖子,冲他的背影发脾气:“你自己心里明白,所以连告白都不敢。”“顾暮迟,你真可怜!”-离教室大概还有几步路。走廊空空荡荡,大部分学生在食堂吃饭。空气湿冷,1班的班牌沐浴阳光,折射出冷冽的光线。大步朝前方走去,快到1班时,顾暮迟突然顿住脚步。站在2班的走廊,他的手搭着栏杆,面无表情看对面的教学楼。那些久远、冗杂的记忆,因为宋言遥恶意的话语,与无数个尖利刺耳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从封尘的深处挤进了脑海。他的爸爸,顾荣。最初,是一个光芒四射的存在。在别人的口中,顾荣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及的天才,从小跳级进入大学,出国留学,年仅35岁就成为科学院物理学院的研究员,作为博士生导师,加入超导国家重点实验室,年轻轻轻拥有一番作为。可以说前半生一帆风顺到,只有别人羡慕嫉妒的份。顾暮迟从小引以为豪。他向身边的所有小朋友骄傲地宣布,自己长大后也要成为物理学院的研究员,承袭父亲的志愿。可后来,命运好像跟顾荣开了一个玩笑,这样充满了无限的成就与希望的人,在某天,被一场病败了。这病叫做,精神分裂。顾荣爱笑,人很温柔。常常挤出时间,和陈应云一起带他去游乐园玩。主动做家务,从不跟妻子吵架,当妻子发火,他会好声好气地求和,笑得眼睛弯成月亮的形状,掐灭还未引爆的导火索。不知道哪天起,向来爱笑的顾荣逐渐失去了情绪。初露症状的是一件无比普通的小事——家里的水龙头忘记关,他看到后没有作出反应,仿佛这事跟他毫无关系,转头坐客厅看电视。当陈应云从卧室出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责怪他浪费水。他连眼皮都没抬,无动于衷地低着头,不会解释不会激动更没有其他多余的反应。没多久情况越来越严重。跟他说话,他最多只回几个字。工作迟到,休假时什么事都不做,经常躺沙发上一动不动盯天花板。这时候陈应云还没发现不对劲。她以为他最近工作压力大心情不好,前段时间,他的大领导把他的论文占为己有,发表到关于物理的核心期刊,他因此大受打击。陈应云温和地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喊了三声,顾荣抬头,对她的关心听而不闻,而是紧张地问她:“你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了吗?”陈应云愣住,轻声说:“没有敲门声啊。”他坐立不安:“他砸门了。”“你在瞎说什么?”陈应云毛骨悚然。他的情绪渐渐激动:“叫警察,他要杀了我们!”第一次发作,她刻意当成工作压力大的异常反应。第二次发作,顾暮迟在场,一家人其乐融融,坐在餐桌上吃饭。饭吃到一半,顾荣毫无预兆地抬头:“你为什么最近总骂我?”顾暮迟和陈应云同时愣住。顾荣摁住脑袋,额角青筋绷起:“你想要离婚了?”“……”他自言自语,但语气里,就像另外一个人在跟他说话。“疼。”顾暮迟使劲挣脱,成年男人的力道毫不收敛,掐得他胳膊泛红为止。陈应云吓到了,连忙跑过来敲他的手:“放开。”她的语气急促又害怕,流露出几分心疼。顾荣怔了怔,清醒了一瞬,手渐渐松开。陈应云不理解他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凭空冒出荒诞无稽毫无根据的话。对于这样的未知情况,她选择了逃避。事情结束,顾暮迟问她:“爸爸生病了?”她只是勉强笑着安慰:“没事的,爸爸很快就好了。”“真的?”“嗯。”她遮遮掩掩地压低声音,“你千万别跟人提起这种事,一个字都不准说。”“为什么?”对此,陈应云闭口不答。一开始,否认这个事实,认为一切撕裂开的现实只是暂时情况,这些终归是掩耳盗铃的做法。顾荣的病情影响到了工作,小区里流传出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那些人异样的眼光,居高临下的同情,像一把刀,深深扎进了陈应云的心底。得了这样的病,除了病人痛苦万分,家人同样受到严重的打击。陈应云越来越清晰认识到,病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带顾荣去了三甲医院精神科,经过严格的测验,顾荣被诊断出精神分裂。听医嘱,他暂时告假,呆在家里吃药休养。陈应云用尽所有的力气,维持现状,使家里保持体面的生活,假装那些都不存在,告诉自己慢慢会好起来的。同样不断跟顾暮迟说,你爸爸快没事了,他就快好了。然而很多事情,并不像人想象中的,永远往好的方向发展。顾荣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陈应云的压力越来越大,整天以泪洗面,紧拉窗帘。未来像一片惨淡的迷雾,笼罩着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大概一年后,陈应云承受不住,终于跟顾荣提出离婚,带走了顾暮迟。她婚前有套房子,住在那照顾孩子,半年后,交了新的男友。顾暮迟被她寄养到父母家。顾暮迟不仅长相跟顾荣相似,连智商都极高。一开始受到大家的追捧与夸奖,顾荣生病后,事情完全相反了,周围永远充斥着不友好和看轻的态度。经历了那么多这个年纪不该经历的东西,顾暮迟格外早熟,很早就明白,人都害怕不同寻常的东西,他们将这种东西或者人,称为异类。是“疯子”,是见不得人的存在。即使病人不想生病,即使被迫承受了病痛,却还要承受陌生人的二次伤害。这个疯子,是他的爸爸。顾暮迟送到外公家后,曾一度不接受这个事实。他的耳朵常常萦绕陈应云的话。顾荣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们一家人会像以前一样,其乐融融生活。哪怕陈应云已经不要他了,她的双手已经从他耳边移开。他仍然亲手用自己的双手,遮掩了无法接受的事实。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