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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沉这破宅子屋角房檐都似在漏风,热了几回汤婆子也暖不热。躺在床榻上轻轻抬个腿,都要咯吱咯吱地响上好一阵子。翻来覆去到天色快要亮时,才终于浅眠片刻。可是很快,他又被一阵苦臭无比的草药味熏醒。端王气急,皱起鼻子推窗看向对面的厢房。身形佝偻的青年哑巴正低头熬煮汤药,文泽站在药炉旁边,一边打着五禽戏,一边叮嘱着火候。药味从那炉子里升腾起来,散至满院子。周府的老仆从给他们端来早茶,顺道低声询问文泽,屋中病人是否需要忌口。文泽叽叽呱呱说了许多,端王没兴致听。小厮立刻送来件披风,细致地围在端王身上,劝道:“殿下,仔细着凉。”喊了一.夜冷的端王此刻倒是没急着关窗,反而静观许久,才阖上了窗框。厢房长期不住人,只是一个关窗的动作,便惹得陈年老灰连同朽木渣落了一地。端王嫌恶地皱起眉头,问身边小厮,“周沉来京多久了?”小厮早年间就受命调查过周沉的身世背景,记得滚瓜烂熟,即刻答道:“周少尹随同其父亲周复耘于十年前自京郊江阳县搬来,置下了这间旧宅。”“他这少尹也当了好几年,俸禄还不够修缮几间屋子吗?”端王全然待不下去了。外头天色也渐渐转亮,想来宵禁也该解除了。端王没多想,抓起随身玉牌便要离开。将要推门的瞬间,端王身形一滞,突觉眼前灵光乍现,“你觉不觉得,那煮药的哑巴,有些眼熟?”小厮顺着端王所指,自窗框缝隙偷偷窥视片刻。他跟在端王身边,见过的人和世面也不少,一时记忆混杂,没能想起什么可能的线索。只端王越发狐疑地喃喃着小厮方才的话:“十年前,江阳县……”沉思片刻,他吩咐道:“去查查周沉带回来的这二人,与他究竟是何关系!”*忙完京兆府的公务,周沉便叫上吟风回了宅子里。晚风拂过阴云,洒下万里霞光。甫一下了马车,吟风便瞧见这般景色,不由得驻足片刻。周沉却是无暇欣赏,始终面色肃穆,忧心着兄姊宋氏的病体。他着急踏进宅门,立刻便察觉到了异常。厢房那头出奇的昏沉安静。周沉并不常回宅子里住,但只要他回来,宅子里的老仆从注意到响动,必定会出门来迎。更怪的是,兄姊宋氏所住的厢房,窗内一片漆黑。倒是厅堂里有烛火明灭闪烁。仔细看去,屋前还有个黑影守候。只是那人背光立着,看不清面容。周沉锁紧眉间,与吟风眼神示意后,二人便改道走向厅堂。待近些了,周沉才认出厅堂门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端王随身带着的小厮。那厅堂上座自然也正是端王。堂下跪着四人。后面两人是自己府上的老仆从,前头则是那佝偻的青年哑巴和早早下值的赵士谦。不知因何出现在了自己府上。一旁的文泽搀扶着虚弱的兄姊,神色一片肃穆。众人听见脚步声传来,齐齐转头看向周沉和吟风——端王轻抬目光看向周沉,声音低沉愠怒,嘲道:“你倒是真沉得住气。”见此情形,周沉心中大致有了数。他不卑不亢地朝端王作礼,沉声问道:“殿下,这是在责怪卑职招待不周?”“别兜圈子了,”端王站起身,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带回来的这二人,与你究竟是何关系?”周沉未有犹豫,“是我的家人。”吟风垂着头,视线暗暗瞥向高高在上的端王,又侧向周沉。显然不明白,只是兄姊而已,为何要像审问犯人那般兴师动众。端王沉声:“你父亲周复耘分明只养了你一个,并无别的兄弟姊妹。自江阳县搬来不久,你父亲就已重病离世。这女人,算你哪门子家人?”吟风脑子里嗡嗡直响,倒是周沉格外沉静,似乎早就料想到这一日迟早到来。她分明记得,周沉与她提过:他的家人是遭了火灾亡故的,并不是生病。她看向周沉,心中满是讶异。端王所述之情况,乃周沉科考前就已报呈给礼部的考生文书。上溯三代族谱,都曾详细记载。皆有迹可循、有证可察,绝不可能造假。除非,族谱是真,人却是假的。端王一双鹰眼盯在周沉身上,锐利至极。他断然道:“你不姓周,你该姓苏才对。”周沉哑声,对端王的论断并未有反驳之词。在旁站着的宋氏却是几次三番想出言相护,都被文泽拦住。随着这番论断一同甩下的,还有一份殷红的婚书和一卷陈旧的卷宗。这其中的婚书,宋氏一眼便认了出来。本就煞白的脸色越发透明,淋漓的冷汗顺着额角淌下。即使有文泽搀扶,她也全然站不住了。虚软的腿脚拖累她跌坐在地上,只一双手还余了些气力,将那文书从冰冷的石板地面上捡了回来。她竟异常珍视,拂去灰尘,便藏在了怀中。端王冷冷陈述,“这份婚书,是从江阳县令那借来的,新郎是当年的太医,苏汲;新娘是江阳宋氏的女儿——宋缙?本王没说错吧?”说到“宋缙”二字,端王已将目光对准了瘫坐在地的女人。那宋氏将婚书视若珍宝的动作,已经算是默认。新人结缘,须备两份婚书。一份留在新人手中,一份递交县令,由官府认定这段婚姻后作为凭据保管。宋缙手里的那份早在当年苏、宋两家决裂时被撕毁。江阳县官府里的这份却是成色如新,一如当年。她无法自抑,任由自己陷进那段悲苦的旧情。还有宋缙带着的哑巴青年,端王只走近了几步,问道:“你还记得本王吗?当年,苏汲来给本王瞧过几次病。你这药童,也给我煮过几回药呢!”哑巴伏在地上,不敢反驳一言,连肩头都怕得发颤。文泽攥紧拳头,恨不能上前打他一顿。另一份卷宗也不陌生。端王将它砸落在地面的瞬间,还在前头跪着的赵士谦便已沉不住气,分外难堪地侧过脸,喃喃道:“对不住了……”吟风隔墙听赵士谦说起过一二,记载的正是江阳县苏氏医馆那桩失火案。端王不再管宋缙,将早就难以压制怒火对准了周沉,恨恨道:“苏氏医馆这场大火,自屋后烧起来。当家的苏郎中连同妻儿,三人皆葬身火海。侥幸活下来的,只有住在前厅的周复耘父子。”“这苏汲的发妻,与周复耘的儿子,到底该算哪门子家人?”周沉垂眸,端王接连的实证相逼,他的身形险些涣散下来。他抵死咬牙,终是撑住了。只是一瞬的破绽,便被端王拿住了软肋。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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