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太子严濯仍被幽闭在东宫,裁决文书迟迟未决。端王按捺不住,非说要趁着今日旬休在京兆府先小聚庆祝一番,还点名要吃吟风上回在孙亮和陈娘子喜宴上做的火锅。结果,火锅的风声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原本只是小聚的规模,一下子变成了大理寺和京兆府官员近百人的大席面。周沉这边自然要请来济善堂老堂主和宋缙嫂嫂、哑巴药童等人,帮了忙出过力的鸿胪寺官员也得请来。一来二去,吟风看着京兆府公厨院前排着队找空位的官吏们,陷入了沉思。好在,大家也都不是空着手来的。大理寺卿林兆蒲来的最早,跑得一颠一颠地,“我家田庄昨夜摔死了只黄牛,早上才杀的,这肉还热乎着!”“哟,怎就这么巧了,”旁的官吏边揶揄,边提起手里的羊肉,“我这羊肉也嫩着呢,待会尝尝?”后头来的人倒显得羞涩了,“我们庄子里没摔死牛,但我们……母牛下了崽子,正产奶呢,我弄了两桶牛乳,也不知能否用上?”“这是我家乡的红茶饼、野山菇。你可别嫌它们丑,这些都是最好的。”赵士谦也来凑热闹,“喏,岭南的好东西,鲍鱼、海参、瑶柱,不必我多介绍了吧?”济善堂的医者们来得有些迟,陶玉笛也在里头,她最是大手笔,带了许多鹿肉、鳜鱼和活蹦乱跳的小河虾。吟风应接不暇,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山珍、海味,她全有了。望着这些好东西,吟风的嘴角都快裂到天上去了。倒是周沉脸色很是不悦。毕竟……他原以为只是小聚一场,等人散了,他还能邀着吟风去京郊踏青赏夕阳。现下这乌泱泱的人都等着吟风煮火锅,好好的旬休,哪怕不去外头散心,也该多休息的。周沉脸黑赛过老陈醋,又心疼吟风不愿她劳累,干脆沉默着将菜蔬接过,往水井边清洗切备去了。旁的人瞧着,也都不好意思做甩手掌柜,纷纷忙碌起来,自然顾不上什么君子远庖厨的繁文缛节了。他们忙作一团,吟风倒成了最闲的。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目光离不开那两桶牛乳和红茶饼。奶茶瘾犯了。吟风找来冰糖砸碎,往锅底里注入浅浅一汪泉水,糖粉下锅不久便现出焦糖色,趁着糖浆咕嘟起绵密的泡泡时把红茶丢进去翻炒。微苦的茶香混着焦糖的甜,清爽好闻。待红茶渐渐在糖浆中舒展开来,便将牛乳倒进锅中,烧着文火慢慢焖煮,静待茶香与奶味充分交融。等待的过程中,吟风还往里放了几朵陶玉笛送来的玫瑰花干同煮。约莫半刻,干花彻底舒展开,洁净雪白的牛乳染上了焦糖的暖色调,茶叶也已经彻底煮出了味儿。她这奶茶锅盖一掀开,陶玉笛的脑袋就自动围了上来,陈娘子和宋缙姐姐矜持些,但也都有些按捺不住。吟风笑着招手,“陈娘子,宋姐姐,你们也过来尝尝!”香甜的味道最是招女孩子喜欢。至于男人们,诸如平日里最馋的赵士谦,对奶茶这种甜滋滋的口味,却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唯一的例外是江南来的温若云,嗜甜如命,又极爱饮茶。对奶茶这等新奇玩意,竟也不觉得奇怪,连饮了两小杯。吟风也少倒了些,准备拿去给水井边洗菜的周沉。他正搓洗着带泥的老姜,满手泥腥,一时也腾不出手。吟风拿他没办法,举起杯子去喂:“你先尝尝,喝不惯就算了。”周沉垂眼看去,葱白细长的手指好生端着杯浅褐色的茶汤,香气奶甜奶甜的。他绽开笑来,眉眼舒展,低头啜饮的同时一双眼却缓缓抬起。漆黑的眸子深邃极了,人吟风忍不住探看过去——她眨巴了下眼睛,脸色莫名红了。这双瞳子里,分明只有自己的倒影。“你喝完了没?”周沉没看杯子,依旧只看吟风,摇头。可那杯子分明见了底。吟风垂眼看清楚,又羞又怒,连忙撤回了举着杯子的手。“……甜吗?”“甜。”周沉的目光都不曾从她脸上移开过,答什么都带着些语焉不详的模样。吟风气道:“我是说奶茶,甜不甜?”周沉终于收敛,他也不知自己方才为何这般恍惚。理智回笼,脸色便红了起来,“很甜。”不过……没有你甜呀。周沉在心中慢慢地想着。*霜凋夏绿,整座京兆城都沐在一片春阳中。阵阵东风吹过,天边的纸鸢风筝也多了起来。分明位于朝阳之所的东宫,却是一片阴沉。紧锁的宫门,疯长的树荫。太子严濯的寝殿里药气已停止滋长,然而——“咳咳……”严濯倚靠在榻边,嘴边血丝缠绕,“孤要见父皇!孤病了,还不快去给孤叫御医来!”屋子里浓郁的陈腐病气却已弥漫绵长。可,没有人再信他了。殿外看守的禁军实则早已将严濯染病的事情通报给了梁帝,不许御医前去的命令,也是梁帝下的。严濯胸口闷疼许久,就是连走下床榻的力气也快要消失殆尽了。猛地一阵风刮过,殿内的窗户被风撞开了一个角,天边一只断了线的纸鸢莫名飞了进来。严濯愣了愣神,使了浑身的劲,支撑着自己往窗边走去。他手掌摩挲过的地方,便多了斑驳血痕。窗边,飞燕纸鸢破损了半边,也不知是从何处飞来的,竟掉到了他这屋里。严濯迟钝地意识到,殿外的那片天地,已经到了盛春时节。他幼年时也曾在皇宫放过纸鸢,那时他很是羡慕这小小一只纸糊的飞燕,能够飞出四方的宫城,踏进宫城外那片自由的天地。严濯原本以为自己是困在宫城的飞鸟,直到十二年前他如愿离开皇宫,前往卫州赈灾。那时他第一次嗅到自由。美酒如瀑、美人如云,他轻而易举就迷乱了眼睛。直到封丘县因为死伤惨重滋长了瘟疫,他才大梦初醒,慌乱害怕得,就如同他手里如今这只破了的断线纸鸢一样。他并没想着修补好纸鸢,只是随意将线交到了苏毗国手中。十二年后,纸鸢再一次断线。这一回,已经彻底修不好了。严濯望着窗角的天,痴痴望了许久。夕阳沿着那角度洒在他身上时,严濯散开的瞳孔已然一动不动。到最后,他是真的被病痛折磨至死的。他的丧礼上,梁帝也只匆匆看了他一眼。三月,春闱伊始。本该由严濯和礼部一同主持,可严濯已死,梁帝将其交给了端王。虽是临危受命,但好在春闱的事京兆府先前也多有准备。端王上手主持,也并没有多生疏。再加上礼部尚书的把持,春闱安顺平稳地举行、结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