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在宋先生面前,她不必费尽心思端着她不喜欢的模样,也不用绞尽脑汁去想如何讲话才是稳妥。这种信任来得十分突然,她想去寻源头却如何也寻不到,好似就那么忽然一日里,她就对他无比信任了,可,可就算是信任,方才,方才也着实是太丢脸了……乐冉捏着袖子,小声哽咽着,缩着身子,恨不得藏进雪地里去。宋钺耐着性子等她回答,但见那姑娘眼底仿若藏了连绵不断的涓涓溪流,泪水涟涟,一颗接着一颗透明的珠玉滑过脸颊,好半晌,才软绵绵的,好似费尽全力般从嗓子里憋出来一句话。“摔,摔成八瓣了……呜……”哪里摔成八瓣了,不言而喻。几声低笑声来得突兀,宋钺对上被泪水洗涤得愈发明亮澄澈的猫瞳,心里下蓦然涌流起的那股燥意仿若被这些眼泪一并淌了走,顷刻间散了干净。他眸光难得柔和,清冷的月色也温柔下来。注视着那张哭红了鼻尖,不过巴掌大小的娇媚脸蛋,宋钺抬起手,指腹蹭去她面上被风吹凉了的泪水,指下的触感一如他记忆里的绵软。一瞬间,他眼前蓦然出现了另外一张稚嫩的脸,又奇迹般的,同眼前这张脸重合在了一起。宋钺的手指猛然收住。他的手指上有常年执笔留下的薄茧,蹭在乐冉脸上酥酥痒痒的,泛起麻意,今日里的宋先生和往日里的不同,她下意识抬手攥住了眼前拖曳下的石青色袖摆,猫瞳亮得惊人。手臂上突如起来的拉扯,令宋钺回了神,他垂下眼望进去,在干干净净的瞳底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满心信任。这感觉很奇怪,至少对宋钺而言,他习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阿谀奉承,所有人的眼里都带着算计,从来没有一人如此干净地望着他。微抬起了些手,宋钺替乐冉捻下挂在鬓发上的散乱流苏,袖起袖落间,他面上笑意淡去,一双黑眸再显幽深。他又成了往昔间乐冉所敬畏的那个疏离恭敬的臣子。“冬夜寒凉,微臣送殿下回去。”小公主的瞳眸随着话音黯淡下去,明珠蒙尘,拽着那袖襟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手指蹭过冰凉的布料,最终无声地落下。---------------安宁是被急召从床上薅起来的,他只来得及匆匆找了件外裳套上,连朝服都未来得及穿,就被来人扯着袖子急急忙忙的往乐央宫拖拽去。到的时候,将将戌时过半,乐央宫里不闻闹声,只闻来回走动的仓促脚步声,和刻意压低了音调的交谈声,气氛有一些凝重,诉着什么大事情的发生。有人端着铜盆掀帘子出来,柳眉紧紧蹙着,面有忧容,她一瞧见安宁,当即将手里的铜盆往旁侧女侍手中一塞,急急忙忙来扯他袖子。“快些,快些”绿柳撩帘子不断催他,“殿下回来没多久便烧了起来,姐姐同我用了好些法子都未降下去。”“这般再烧下去,怕是要烧了迷糊了。”作者有话说:乐冉:屁股摔八瓣了,呜……亲妈:看看预收,呜……◉ 三十八章鱼儿游过去“怎么又烧起来了?”安太医眉头紧锁, 神色里浮着凝重。他借着大步走动时猛地跺了几下脚,试图将滑下去硌着脚心,碍着走路的足衣蹭了平整。夜间风寒, 路上的积雪遭人来回踩踏后冻成滑冰,一路上急赶慢赶的, 腿肚子走得抽筋, 被拽了好些个踉跄, 也幸得他不是院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胳膊老腿, 到这里来还能走得动路。此时换了一个人来扯, 却也无甚差别, 匆匆进门时被木槛绊了一下,险些将肩上摇摇欲坠的医箱子摔落在地上。安宁眼疾手快地勾住滑至臂弯里的革带,木箱随着惯性结实撞上大腿,响亮一声,疼得他呲牙咧嘴, 却也停不下脚步顾及一二, 跌撞着被绿柳径直扯去榻旁, 好险扯下他半只袖子。屋里的烛火点得十分亮堂,地炉烧得滚烫,才踏进来片刻就被烫化了寒气, 连木箱子上都浮起一层湿手的冰凉水汽。靠近床榻时,安宁隐约嗅见了一阵熟悉的药香,是他不久前才开出来的那一味方子。流水声里,绿芽拧干了沾着凉意的布巾搭在小公主额上降温, 见人来了, 慌忙着让开位置, 声音压得很低。“约莫是半个时辰前回来的, 回来不久便烧倒了,换下的衣裳,裙子和小衣都湿了大半,像是遭了雪……”安宁放下药箱子趁机喘了口气,撩起袖子擦了把额上沁出来的湿气,“我不是讲过这些日子里千万要注意,绝不能再烧起来吗?怎么如今就又能烧起来了?”小公主的身子骨虽从外看起来同常人无异,但早年间先后食毒早产,娘胎里便坏了身子,内里虚寒,最忌寒凉烧热。尤其是每年凛冬,多受一些寒凉便能引起高热,哪一年不是过得提心吊胆的。他撩起半片帐子,望了眼床榻间烧红了脸,正哼哼唧唧嚷着热的小公主,眉心紧紧拧起,“先前的那帖子药煎来喝过了?”“药是煎了,殿下却怎么喝不进去,沾了唇便嫌苦,喂也喂不进,全给吐了不说,还洒得领口前襟又湿了,便就没敢再味”绿柳忧心朝里面望去一眼。乐冉一向怕苦,清醒时倒还好,晓得那是养身子的药,不管多苦也能自己喝下去,如今烧得意识全无,只凭本能,光是嗅见那个苦味儿,就十分抗拒地别开脸,别说是喂进嘴了。安宁诊过脉,眉心间皱出个的‘川’,能夹死几只蚊虫。“太后和陛下那边派人去了吗?”他转身打开药箱子,从中取出一卷银针,面色严肃,“深寒入肺,大伤,若高热一直退不下去,怕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绿芽的面色却‘唰’的一下白了下来,如冬晨落在琉璃瓦上的白霜。晚间时候,风渐渐歇止,月明星稀的,印下黯淡树影。宋钺从宫中出来后,倒是并未着急回府,他打发回车架,独身沿着长街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时同三两紧裹衣裳的匆匆人影擦肩。脑海中,小公主娇憨的面容不断浮现隐去,又在连绵泛起的涟漪里渐渐稚嫩,变成另外一张轮廓模糊的面孔。依稀的,空气里似乎飘来一阵熟悉的桂花香气,宋钺抬起眼,青砖墙面上挂着微微泛黄的布旗,和蔼的阿婆笑脸注视着每一个从此处经过的人。不知不觉间,他竟是走到了李记巷子。店家闭门打烊了许久,只余下几丝还未消散的桂糖甜香溢在巷子里,沾了些许冬夜里的凉寒。他转身去了禾江楼。跑堂的难得见他在这种时候过来,面上下意识流露了些惊讶,但很快又收住,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恪守着做奴才的本分,烧烫了炉子,手脚麻利地上了一壶烫酒,便弓起腰掩着门退下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