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矅竺捧个大漆描金食盒,缓缓走进苏泽兰牢房,扑通跪在地上,颤巍巍从里面取出金牡丹酒杯,瞧着一汪暗波潋滟的毒酒,未语泪先流。“苏供奉,这个——”苏泽兰抿唇一笑,矅竺能从牢房里出来,可见大事已尘埃落定,果然只有自己死了,其他人才能平安,慢条斯理地:“我知道这是什么,你不必犯难。”小太监一听,更是泪如雨下,立刻将身体匍匐在地,“奴——该死,办事不利,害了大人!奴,真是不该活啊。”“怎么又胡言乱语,你才要好好地活。”苏泽兰端起酒杯,指尖禁不住传来一阵寒意,原来装满毒酒的杯子竟如此冰凉,淡淡地问:“公主有话留给臣吗?”对方连忙点头,又从身上取下个小包袱,打开是套崭新的石青色绣兰花圆袍,抹把泪,道:“供奉,公主说想让大人干干净净上路,让奴最后一次——伺候着更衣吧。”瞧他哭得可怜,苏泽兰应允,来回折腾一番,矅竺方才退出牢房,佝偻着背站在铁栏杆外,哭得浑身发抖。惹得苏泽兰都有点伤心,本来就是他自己预算好的局,这会儿又何必戚戚怨怨,但心里仍有不舍吧,还想和小殿下一起种海棠花。他不能再想,心口逐渐裂开,疼痛一点点占据全身,目光落到金牡丹酒杯上,毒酒此时看着更像良药,好让人能瞬间解脱。苏泽兰再度端起酒杯,放到嘴边,冷不防会心一笑,小殿下赐的毒酒,他太了解她,怎能忍心毒死自己,这里面至多放了些微毒,让人麻痹,然后佯装死遁,远离长安。计策看上去不错,可惜很难实施,即便公主买通兵部,又如何躲得过皇帝与段殊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殿下还是太单纯。这件事,终归要他来做决断。缓缓从腰间荷包掏出颗枣红色药丸,立刻闻到一股奇香,这是薛贵妃自杀所用的毒药,花影落。当年薛家在金陵,山贼颇多,女眷为了护住贞洁所制,他问贵妃要了两颗。一颗给了崔彥秀,另一颗就在手里,此毒无解,据说也不会太痛苦。毫不犹豫放入口中,舌尖竟是甜丝丝味道,笑了笑,就着毒酒一饮而尽,闭上眸子,没多久便觉头脑昏昏,不省人事。他的石青色绣袍散落在地,昏黄烛火下开出一朵朵月白色兰花,那些洁如玉的花儿仿若游荡在水面,飘忽浮沉,一切遁入梦中,模糊了这张艳美到近乎妖孽的脸上。身子也起伏不定,仿若长久与大海中航行,耳边似乎还有轻浅的马蹄声飘入,他没有理智思考,莫非魂魄已经飞了出去,那还能不能在过奈何桥之前,瞧一眼小殿下。没多久,身子忽又暖起来,感到舒服至极,有温柔声音响在耳畔,“供奉,供奉——”小殿下在唤他!原来人死之后,魂魄也会做美梦,想入非非,他忍不住笑出来,不自觉腾地睁开眼。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跃入眼帘,里面写满担忧,如云发髻上只别枚珍珠簪,那颗眉间红痣像朱砂一般艳丽,如鲜血滴在心尖。他的心口狂跳,只是梦也知足,能看到已够奢侈,伸手一臂拉入怀中,恨不得揉进血液,喃喃叹息道:“殿下,你来了,真好啊!没想到死了还有这么好的事,早知道,臣早点服毒算了——”怀里人挣扎一下,轻轻叫了声,“疼啊,供奉,你轻点!”他笑了笑,小殿下娇气得很,梦里还叫唤,手一点儿也没松开的意思,“乖,在别人梦里就该听话,抱一下就受不了,别的还怎么办!”别的——十七公主被搂得上不来气,这人估计还糊涂着,说话也口无遮拦,用劲推了下,露出两只眼睛瞧对方,红红脸颊,噗嗤一笑,“供奉,你仔细看看,如今是在哪里!”他愣住,双手的触感太真实,梦里对话也不可能如此连贯,意识逐渐清晰,猛地反应过来,越过公主娇美脸庞,看清整个马车内部,一盏莲花灯燃在案几上,旁边还放着鎏金春燕衔花香炉,而自己身披琉璃蓝孔雀裘衣,膝盖下是两个缠花手炉,怨不得浑身暖洋洋。居然没死!明明吃了花影落!他这辈子从没漏算过一件事,不知哪一步出了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怔怔地瞧着对面人。扆崋茜雪被满脸懵的苏供奉给逗乐,这幅傻乎乎的模样还真可爱,先是娇嗔地哼了声,故意别过脸去,佯装生气,“怎么啦,我们堂堂的苏供奉却被一个小女子算计了,心里不服气吧!”他张张口,显然还想不明白。公主眼波荡过来,眉间微蹙,却带着一点小得意,指尖捏紧一颗枣红色药丸,道:“供奉一定在想,吃了花影落为何能活,那是因为真的花影落——在我这里啊!多亏了矅竺机灵,没辜负我的嘱托,才能把真的毒药换出来。”“可是——殿下如何得知,臣有花影落在身上?”“你还好意思说!”她气得撅起嘴,随手将药丸扔进香炉中,炸了个火光,接着道:“都是拜你所赐,苏供奉心思也太深了,当年想自杀,却对我说杀了人,到最后都要把我算计进去,你想死在我手上,休想!我那天就闻到你身上有股香气,与崔彦秀在狱中的味道一模一样,现在想起来,当日晚上我去瞧他,之前看到消失在街角的马车就是你,所以才怀疑,可不是被我猜到了!难道这一辈子只许你算计我,就不能我猜中一次!”小殿下越说越气,脸庞连着脖颈都泛起粉,绣金鹅黄襦裙由于方才的搂抱,领口散了半边,露出一抹子雪白,实在美得人移不开眼。苏泽兰垂下眸子,不敢再看过去,如今可没时间心猿意马,晓得对方设计让他炸死,选在元宵之夜是为了躲避金吾,好出城方便,但此举太冒险,万一败露,势必连累公主。“殿下别气,左右都是臣的错,但殿下不该跟着来,太危险了。”他说着挑起帷幔一角,想要观察地势,冷不防却瞧到亲哥哥段殊竹骑在竹影瑶上,满面春风地笑,“哎呦,苏大人醒了啊?还以为你归西了呐!哥哥连墓地都给你挑好了。”苏泽兰终于恍然大悟,公主早就收服了段殊竹,所以有底气带自己逃出长安。可小殿下如何能做到,竟让老谋深算的枢密院主使安心,只凭自己留下的那张绣帕,至多辖制一下,绝无别的可能。他缓缓回过头,仿若不认识似地看过来,迎上公主清澈明亮的眸子,听对方揶揄地问:“供奉,还当我是雪兰湖边的小女孩吗?即便是,经历过这些,也不可能总不谙世事了。”她笑嘻嘻地靠过来,眉宇端庄秀美,“依我说,人最重要的是不可有贪念,想要得到一些,便要学会放弃一些,好比我如今仍是大棠的十七公主,但却不再是带有免死遗诏的公主了,那份遗诏啊,我已经交还给陛下,换来段主使以及家人的免死金牌,反正那也是个麻烦,很值得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