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梦而已,他告诫自己,而且还不是最恐怖的那个梦。喘了口气,他放下杯子,扭过头去,被一双蓝莹莹的眼睛吓了一跳。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柜门,坐起来,直直地盯着他。“你……”这场景实在有点惊悚,“你干嘛……”小孩从衣柜里爬出来,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叶庭指了指柜子里的被褥,做了个睡觉的动作,小孩摇了摇头,露出恐惧的表情。“你也做噩梦了?”叶庭问他。小孩不说话,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好吧,”叶庭说,“既然我们都睡不着了,要不要一起坐会儿?”他坐在下铺的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小孩就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坐在他旁边。叶庭踌躇半晌,没有出声,小孩居然主动开始寻找话题。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摸叶庭背上的伤疤,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叶庭用小孩能听懂的字眼回答:“被打的。”听到那个字时,小孩明显瑟缩了一下。然后他下了床,拿起笔和纸,趴在门边,刷刷地画着什么。画完了,小孩把纸拿给他看。画上是一个凶狠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高尔夫球杆,在打一个小孩。小孩把自己的衣服撩起来,指了指腰上的一个浅粉色伤疤,又指了指画。叶庭把手放到小孩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小孩又指了指叶庭的伤疤,再指了指画。“对,”叶庭点了点头,“我也是被爸爸打的。”小孩不理解这句话,茫然地看着他。叶庭从小孩手中拿过笔,在那个男人下面写上了“爸爸”,指着那两个字说:“爸爸。”小孩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看了看画,又看了看叶庭,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悲伤。叶庭被这悲伤的情绪深深地刺痛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听他讲这些,也很久很久没有人对他露出过这种表情了。小孩又指了指“爸爸”那两个字,然后摸了摸叶庭背上的疤,表情很是担忧。他还会再打你吗?叶庭久久地注视着他,然后摇了摇头:“不会的。”小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疑惑起来。叶庭垂下眼睛:“他已经死了。”第6章 文山 12岁(5)对于案发前后的场景,叶庭只有一些残存的记忆碎片。——他猛地冲向正在打电话的父亲,手机掉在了地上。——父亲露出震惊的表情,似乎是没想到多年来肆意打骂的孩子竟然敢反抗。——他的视野剧烈摇晃起来,喘息、脏话、摔碎的家具,晃动的桌子。——他抱住父亲的腿,两人一起向后倒去,父亲的脑袋磕在不锈钢茶几的角上。——父亲突然开始抽搐。——父亲看着他,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着,嘴唇颤动。——救护车的尖啸。——拿着纸笔和相机的警察。记忆再度连贯起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警察告诉他,他父亲死于急性脑溢血。他从警局回家时,左邻右舍正围在楼道里交头接耳,看到他过来,就散开了。激烈的打斗声、父子的对骂、蒙着白布的担架、上门调查的警察……当晚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叶庭弑父的名声就这样传开了。一周后,他收拾行李,去了隔壁区的孤儿院。之后的一幕幕就这样从他眼前闪过。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它了。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这黑暗穿过走廊,涌进房间,席卷而来。他愣怔地看着它一点一点逼近。很快了,很快它就会吞没一切,它已经近在眼前了。然后他的胳膊忽然被谁拉了一下。叶庭突然回过神来,发现小孩担忧地看着他。他眨了眨眼,有些恍惚。从那一晚之后,一般人看到他,都会露出惊惶的神色,再善良的人也概莫能外。但小孩没有。当然了,小孩不知道他的过去。叶庭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现在很少有人愿意接近他,更别说和他交流了。自从母亲去世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听他说话。然后小孩忽然用手比划起来。小孩的手势太过抽象,叶庭看得一头雾水。叶庭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明白,小孩仍然锲而不舍地比划给他看。叶庭把本子和笔拉过来,塞进他手里,用手指戳了戳纸页:“画给我看。”小孩提起笔苦思冥想,又放下了,神情很沮丧。也是,不是所有信息都能通过画画传递的,何况文安又不是画家,只是刚会握笔的孩子。叶庭无奈地发现,两年之后,他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却完全无法交流。小孩既听不明白问题,又不能给出明确的回答。小孩发现无论如何说不明白,又气又急,沮丧地垂下了脑袋。这能怎么办?叶庭环顾四周,看到床上的画,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还记得,学英语的时候,老师会举着单词卡片教他们读音。卡片上有英文字母,还有单词对应的图片。如果把文安画的图片也标上意思,他就可以用图片跟小孩交流。把这些图片收集起来,不就是词汇手册吗?这个想法很有可行性。如果小孩看着图的时候,能同时看到文字,说不定还能学会认字呢。如果能识字,那沟通就会有质的飞跃。叶庭忽然伸出手,捧住小孩的脸,让他面对自己。“我教你识字。”他郑重地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