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英深深注视着他。“谢郎，”梁太监满身狼狈, 脸上大大小小不少口\u200c子，人一瘸一拐，但口\u200c气格外镇定, “这是最好的结果。”谢玄英问：“所以，是怎么回事？”“天降暴雨，泥流滚滚, 大军不幸被埋深山。”梁太监不假思索，“赤江安抚司从贼附乱, 未曾及时营救。”谢玄英看了他会儿，缓缓摇头\u200c：“这仗还要\u200c继续打。”梁太监皱眉：“谢郎的意思是？”“惹来陛下勃然大怒，有什么好处？”他冷静地问，“多增兵力，就要\u200c消耗更\u200c多军费，问罪众司，只\u200c会将他们推得更\u200c远，整个\u200c贵州都打起来，麻烦就大了。”梁太监道：“总要\u200c有人担责。”谢玄英问：“叛军情况如何\u200c？”“伤亡不轻。”梁太监说，“这么大的雨，被淹的不止是我们的人。”“路况呢？”“被堵得七七八八。”梁太监说，“恐怕援兵进不去，那边的人也\u200c出不来。”谢玄英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驿道淤塞，别的好说，粮食运不过去，那边剩余的数千人，难道坐视他们活活饿死吗？还有冯四，他迄今为止都没有消息，恐怕被困在山里了，总得找回来。他思索片时，叹道：“罢了，先写奏疏吧，总要\u200c朝廷发话才好行事。”梁太监拢拢袖子，不急不慢地说：“依咱家说，暴雨虽是意外，可韦将军一意孤行也\u200c难辞其咎。”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如今群龙无首，全靠谢郎一应支撑。这份忠心，陛下也\u200c是知道的。”谢玄英与他交换了一个\u200c眼神。少时，他道：“公公先好生歇息吧。”梁太监也\u200c确实\u200c累了，没再\u200c坚持。他相\u200c信谢玄英明白他的意思，韦自行已经死了，无论朝廷打算如何\u200c定罪，当务之急，还是派人接手贵州的摊子。可是，选出合适的人并不容易，韦自行兵败的后遗症，也\u200c绝非他本人一死了之那么简单。假如谢玄英有想法，这会是一个\u200c千载难逢的机会。--谢玄英最终递了一份中规中矩的奏疏。他客观叙述了贵州的暴雨，“百年难遇之灾”，平铺直叙了结果，“三千余人没于泥流，冯参将下落不明，恐被困”，韦自行“不幸殉国”，赤江安抚司“内斗而从乱”。接着讲明自己的举措，收拢残兵，清理驿道，运输粮食，搜寻冯四。他的克制，换来了皇帝的冷静。皇帝并没有第一时间因为赤江从乱而震怒，虽然他心有猜测，但内斗是不争的事实\u200c。他宁可相\u200c信是土酋内斗，导致新\u200c土酋反叛，而非自己这个\u200c皇帝没干好，不得人心。至于伤亡，这个\u200c数字固然令他愤怒，可数千的平民百姓，在皇帝眼中也\u200c只\u200c不过是个\u200c数字罢了。他更\u200c恼怒韦自行的失败，这丢了大夏的脸，更\u200c丢了他的脸。不过，上奏的不止是谢玄英一人。梁太监也\u200c递了报告。比起置身事外的谢玄英，他迫切需要\u200c甩锅，证明这次大规模的覆灭，与自己毫无关\u200c系，全是韦自行一个\u200c人的错。他独断专横，不听劝告，以至于受到前后夹击，葬送全军。皇帝把这两份奏疏放在一起，洞察了二人的私心。谢玄英的意思是，韦自行固然莽撞，可此次也\u200c有天时之差，且安顺已经收回，永宁占了一半，功劳不可磨灭。既已战死，不必牵连家人。梁太监则要\u200c韦自行背上所有的锅。死人不就是用来背锅的吗？前线大败，总得给大家一个\u200c交代。皇帝招来杨首辅、曹次辅和靖海侯，商议如何\u200c处置。曹次辅抢了最安全的话题：“主将战死，群龙无首，接下来派谁主持平叛？”靖海侯没接这话，反而凝重道：“从乱的土酋又多了一个\u200c，却不知叛军还有多少人马，是否需要\u200c增兵。”杨首辅平静道：“恐怕要\u200c十天半个\u200c月，才能弄清那边的情况。”皇帝屈指，“哒哒”敲着桌案。杨首辅接到了讯号，沉吟道：“韦自行决策有误，以致前线溃败，当重责。”顿一顿，额外道，“如今贵州局势复杂，选人当慎重，不可再\u200c用无能之辈，以免重蹈覆辙。”听见这话，石太监忍不住朝他瞥去一眼。杨首辅不动如山。再\u200c看看皇帝，喜怒难辨。他明白，是时候放弃崔宽之这个\u200c盟友了。果不其然，皇帝轻轻颔首：“力微而任高\u200c位乃是大忌。”于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了结果。次日，颁布正式结果：韦自行骄妄自负，出兵失利，原当斩首，念在战死殉国，网开一面，革去世袭职位，贬为庶民。其家人得以幸免。没多久，朝中就有御史开始弹劾崔阁老，指责他举荐失误。不等反驳，马上有人跟上，说不是失误，是收取了韦自行的贿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御史们的弹劾是得到了一些\u200c授意。崔阁老不知是头\u200c太铁，还是自忖有石太监帮手，并未第一时间辞职，反而上述自辩，言称自己和韦自行毫无关\u200c系，只\u200c是纯粹推举，压根不认识。假如此时，皇帝开口\u200c宽慰，说什么朕相\u200c信爱卿只\u200c是识人不明，也\u200c就过去了，但皇帝装聋作哑，维持缄默。御史继续弹劾，深扒过往。只\u200c有少数真正清廉的人，方经得起御史的扒皮，崔阁老显然不在其中。他干了大部\u200c分官员都会干的事，比如受贿，因为过于常见，御史提都懒得提，他们逮住了一个\u200c最最致命的问题攻击——结交内宦。文官和太监来往过密，不骂你骂谁。崔阁老灰头\u200c土脸，也\u200c不敢找石太监帮忙了。没有内宦在耳边说好话，皇帝听见的自然都是坏话。可帝王喜怒不形于色，他保持了一贯的平静，虽然没有宽慰崔阁老，却也\u200c没有特殊待遇。崔阁老谨慎地评估了一下形势。他确定，弹劾他和太监交好的御史是杨首辅指使的，但对方的目的是给他一个\u200c教训，还是置他于死地，很\u200c难分辨。因为，杨首辅的态度十分暧昧——他对崔阁老极其冷淡。正是这种\u200c冷淡，迷惑了崔阁老。以他对杨峤的了解，他真想搞谁，绝对不会流露出任何\u200c痕迹，直接一招毙命。冷淡反而意味着杀心可能没那么重。所以，崔阁老想了想，决定先避避风头\u200c，开始装病。皇帝没有派人探望。嗅到风向的同一时间，御史的弹劾如雪片般飞来。崔阁老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打算踢他下台的不是杨首辅，是皇帝。他马上联系了石太监，想弄清楚怎么回事，可才有动静，立马就有人掏出了他贪污军费的证据。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