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尚书打个哈哈，心里却想，少来了，倘若今日要垂帘的是皇贵妃，汝又奈之如\u200c何？还不是觉得人家孤儿寡母好欺负。他们俩争辩，杨首辅却始终一语不发\u200c，甚至直到离宫，他都没起调子。下\u200c衙后。杨首辅坐着暖轿，疲惫地回到家中，不多时，匡尚书、蔡御史、赵侍郎到了。杨党例行开了小会，说了一些人事调动，如\u200c何提拔自己\u200c人，打压政敌，等等。但结束后，杨峤破例留了人：“子义留一留。”蔡子义停下\u200c脚步，坐回官帽椅中：“元辅有何吩咐？”杨首辅沉默了会儿，告知了他今日乾阳宫的事。蔡子义听得皱眉不已。“元辅欲如\u200c何行事？”他问\u200c。杨首辅道：“子义可知，我缘何独问\u200c你一人？”蔡子义道：“下\u200c官不知。”“因为子义像我。”杨首辅眯着眼\u200c，似是回忆起了从前。他是第一次外放为官时认识的蔡子义，彼时年轻气盛，与当地豪强斗智斗勇。蔡子义则是当地的秀才，出身寒微，行事正派，听说他要清查豪强，二话\u200c不说就帮了他。问\u200c起缘由，他说平生志愿，不为升官发\u200c财，只愿荡清天地，革除弊病，为天下\u200c人谋一个太平盛世。杨峤便起了爱才之心，知他读书不易，赠予重金，嘱咐他好生读书。十多年后，蔡子义果然高中，上门拜访。他十分欣慰，一路提拔，培养他外任又回京，成为自己\u200c的左膀右臂。两家也拐着弯地结了亲家，杨首辅小女儿生的外孙女，嫁给了蔡子义的嫡长\u200c孙。而与杨首辅不同的是，蔡子义到今天，多少还残留着当年的志气。杨峤就不太记得少年意气是怎么回事儿了。他在仕途之路上走得太久，走得太远，名利人脉、权势地位好像一张大网，紧紧将他拱卫，有的事，终不似少年两袖清风，潇洒来去。当然，杨峤还记得自己\u200c的志向，仍旧想缔造一个盛世，为此，他才牺牲了认为能够牺牲的一切。“天子年幼顽劣，皇贵妃溺爱过甚，我心中总有忧虑。”杨峤缓缓道，“宁国夫人长\u200c袖善舞，也许能规劝一二。”蔡子义思忖少时，谨慎道：“这不是好事吗？”“于天子、于社\u200c稷，或许是好事，于我却未必。”杨首辅看向他，“子义，陛下\u200c临终令谢清臣入阁，其意昭然若揭，你也应该能看出一二。”蔡子义沉默。“那是天子啊。”杨峤轻轻叹息。他一路走来，舍弃了太多东西，但面对天子，他也要为了利益，阻止让天子成为圣明之君的机会吗？仁君贤臣不是他的向往所在吗？嘴上怎么斥责程氏都不要紧，手头怎么网织罪名也不要紧，可良心呢？王阳明说良知，良知是最不能被打败的敌人。所以，纵然他百般抨击程氏，却也比谁都清楚程氏的为人。她有贤德。要为一己\u200c之私，将天子身边的贤人赶走吗？会有什么后果呢，“主闇于上，臣诈于下\u200c，灭亡无日”，这是他舍弃一切后想达到的终点吗？且“见\u200c贤不能让，不可与尊位”，杨家三代进士，簪樱之家，他杨峤岂是德不配位之人？！一个接一个的内心审问\u200c，让杨峤踟蹰不已。他发\u200c现，自己\u200c走的道路已经\u200c到了尽头，尽头名为天子。天子之前，一切所为皆有情由，所谓君子小过，白玉之微瑕，可跨过这道名为天子的界限，便是另一条路了。是小人奸邪之道。杨奇山无法忍受自己\u200c坠落成奸佞。但坐视自己\u200c的权柄旁落，也是难以忍受的痛苦。他问\u200c：“子义啊，依你之见\u200c，宁国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呢？”蔡子义沉默了。他知道杨首辅想听的是什么话\u200c，期许他说的又是什么话\u200c。“宁国夫人谦和忠勤，仁义悯民，有尧舜之德。”他实事求是地说出了自己\u200c的评价。杨首辅默然。半晌，微微点头，“既然子义这么说了，也罢，就准她替尚宝卿奉印吧。”第564章 登极仪钦天监的天气预报还\u200c挺准, 正月十六，天气晴。雪化得七七八八, 天空洗过一样湛蓝, 好似一块透明度极佳的蓝色琉璃。两三抹淡淡的云层飘在天际，妆点晴空。可惜，如\u200c此美景, 程丹若却在犯困。她三点钟就起床了……让人安慰的是, 早起的不止她。她五点钟进宫的时候，薛尚书等礼部官员已经瑟瑟发抖赶往祭坛, 准备告祭天地。而午门外, 甲士罗列, 均是穿戴一新, 在寒风中等待日\u200c头升起。祝灥已经被宫人奶娘哄了起来, 换好孝服，塞了两三口\u200c点心，就被送到恭妃处。“今天不许胡闹, 不许闹脾气, 不许任性。”恭妃一夜没睡，胆战心惊, “要听\u200c你姨母的话，知道吗？”祝灥手上还\u200c拿着九连环，敷衍地点点头, 余光却瞟过形形色色的宫人内侍。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被气氛影响，不然大清早的叫他起床, 他非得哭闹半天才行\u200c。程丹若一直在偏殿等候，然后亲自送他到仁智殿。皇帝的棺椁在白幡后沉睡, 灵座飘满香烛，仿佛帝王的鬼影还\u200c在注视人间。祝灥有点畏惧，老老实实地跪下祭告。有官员帮他念了很长很长的祭文，大意就是先帝多么圣明，自己作为儿子多么想念父亲，感恩父亲的仁德，今后也一定不辜负祖宗期望，治理好江山。祝灥跪得腿疼，不安地扭动了下身\u200c体。一干内侍立即紧张地盯住他，唯恐他自顾自站起来跑了。礼部仪制司郎中加快语速，赶紧念完后面的内容。哀乐起。满太监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跪下叩拜。祝灥如\u200c蒙大赦，赶紧磕了两个头。嗯，磕早了，没有做到正确的跪拜，但所有人都选择性装瞎，假装没问题。祭告完灵座后，众人簇拥他赶往中极殿。这里也是后世的中和殿，各种大型典礼之前，皇帝都会在这里更衣休息。王咏絮也在这里。她紧张坏了，小声问程丹若：“没问题吧。”程丹若：“我霞帔的暗扣掉了。”王咏絮变色，慌慌张张地从荷包里掏出针线，将她左肩上断裂的线头抽掉，缝住沉甸甸的霞帔：“怎么会断？”“哪里勾了一下。”她道，“随便缝住就行\u200c了。”王咏絮使劲给她缝了几道线：“可别掉了。”“掉了就掉了。”程丹若沉吟，“不掉地上就行\u200c。”“说什么呢，可千万不能\u200c出差池。”王咏絮慎重道，“这可是登极仪——殿下出来了。”祝灥换好了冕服，像模像样地立在那里，却不像皇帝，而是像故宫拍影楼照的小朋友，扭来扭去不安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