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登望着杨仪的眼睛:“先前如何都罢了,此番你随我回府,好好学些教养规矩,跟家里的姊妹兄弟好生相处,你方十六,尚不算晚,只要你不是自甘堕落,不思正途,也就罢了。”杨仪道:“什么叫自甘堕落,不思正途?”“就如你现在这般,身着男装,甚至……”杨登停了一停,还是忍不住道:“听说是你替俞主事缝合的伤口?他是男子,你一个未嫁的少女,竟去面对男人的赤身裸/体,这若传扬出去,你还如何做人?”杨仪没来得及恼怒便哑然失笑:“原来父亲觉着,我是该见死不救?这话,您不该跟我说,不如当面跟俞主事告知,看他是怎么回答。”杨登震惊:“你这是什么话,是在同我顶嘴吗?”杨仪道:“您见谅,我只是觉着有些话该说出来才好,憋在心里,容易弄出毛病。方才您说,我给俞主事缝合伤口,就不得做人,我更不明白,为何救人的反而不能做人?”杨登越发讶异,又有点恼:“救人是大夫的事,你是什么?莫非读了几本医书,会几个方子,就敢给人看诊了?一次两次的侥幸蒙对,就以为是能济世救人的大夫了?”这说辞好生耳熟。杨仪想起前世自己替杨登出主意,救回了被薛放扔下池子的王珏,也是这样被他教训了一顿。当时她恭恭敬敬地道歉,并答应下次不敢了。可这回……杨仪直视着杨登的双眼:“有个人跟我说,所谓‘侥幸’,是十件事里办成一件就算是好的了。您大概不知道吧,我并不只是为俞主事一个人看过诊。”杨登确实不知道。他有点紧张:“你、你都干了什么?有无闯祸?”“我所做的,大概都是您不愿见到的,也是您无法想象的。”杨仪毫不隐瞒,坦坦荡荡:“这样,您还想让我回府,好好的学教养规矩吗?”杨登眉头紧锁,看向杨仪的眼神,有几分懵懂,以及些许痛心疾首。就像是在看个生平难得一见而甚是棘手的“疑难杂症”。此时,侍从从后廊转了出来,行礼道:“老爷,白大人到了。”杨登垂眸,他好像一个在两军对垒中,被敌军搅乱了阵脚的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如今有了个借口,或许可先“鸣金收兵”。杨二爷极快镇定了会儿,用仿佛不由分说却透着虚的口吻道:“你、你先等着,回头我再跟你说话。”他特意瞪了杨仪一眼,转身,匆匆地往前去了。杨仪不置可否。平静地目送杨登离开,昔日自己敬畏有加的人,此时突然觉着……他其实没有那么可怕。杨仪不明白自己的心态为何竟会如此,不管是杨登斥责自己,威胁自己,诋毁自己,她好像……没那么在意,也没那么受伤了。而此时望着杨登离开,杨仪的心里竟有些莫名的轻松。她的唇微微牵动,那是一个不由自主的笑。“先生……”鬼鬼祟祟,是灵枢站在门内:“先生,我们大人的伤口流了血。您快给看看吧。”杨仪想到杨登方才说什么“赤身裸/体”,心里顿时生出一股逆反之意:他不是不许自己看男人的“裸/体”么?欣然转身入内,却见俞星臣侧身靠坐椅上,双目微闭,衣领稍微敞开,两颊汗意未退。杨仪走到近前,手指把他的领子挑了挑。俞星臣受惊似的睁开眼睛,看见是她,很是意外。灵枢忙过来扶着,帮忙把衣衫褪下些许。杨仪一瞧:“这不是已经敷药了么?也没有大碍。”灵枢看了俞星臣一眼:“大人的脸色不太好,我担心……”往后退下。杨仪忽然意识到什么,后退一步跟他隔开些:“怎么了俞大人,总不成是想知道杨老爷跟我说了什么吧。”俞星臣将自己的衣领拉起了些:“登老爷也许会有些严厉的话,你勿要介意,他还是很在意你的,不然也不会特意从苏州赶过来。”杨仪冷淡:“多谢关心,我们方才十分的父慈女孝,其乐融融。”俞星臣听出她话中明显的嘲讽:“杨仪,你总不能真的一辈子漂泊在外……”“俞大人倒是真心为我着想起来?”杨仪不耐烦地转开头:“免开尊口,我不爱听。”对他恭敬从命察言观色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她任何人的脸色都不想看。两人正说着,就见杨登跟另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那人一眼看见了杨仪,立刻叫道:“啊!我就知道是你,杨先生。”杨仪有点意外,原来这突然而来的人,竟正是之前在焦山渡船上见过的白淳,也就是那位被她揭破隐私的白大人。俞星臣微微坐直了些,白淳却先小步过来:“二爷都跟我说了,你身上有伤不便挪动,且歇着。”“见谅。”俞星臣向着白淳含笑致歉。白淳道:“好好地为何会伤着?你们当钦差的可是不容易的很。对了,上次我说先谢你吉言,倒没想到,你前脚才走,后脚吏部就召我进京了,呵呵,倒像是你是我的喜报神一般。”俞星臣道:“恭喜。”白淳握握他的手,又看向杨仪,回头对杨登道:“二爷,你们杨家什么时候出了这样能耐的后起之秀,为何我都不知道?是哪一房的?总该不会是二爷在外头偷偷地养了个亲生儿子吧?”他是个风流不羁的人,说这话自然也是因为明知道不可能,所以才打趣杨登的。杨登的脸色十分难看。因为看到他的脸色难看,所以杨仪竟越发的坦然自在,见杨登不语,杨仪便道:“白大人误会了,我这种卑寒出身之人,怎么可能跟杨家有何干系呢。那夜只是俞大人说笑罢了。”“是吗?”白淳惊讶,“可……哎呀,我以为你医术那样高明,必是杨家人无疑,还感慨杨家总算后继有人、指不定就会重振家声了呢……”杨登的脸色复杂之极:“白大人,她不过是……少年玩闹,肤浅无知而已,休要捧杀了。”白淳使劲摇头:“登二爷,你忘了一句话,后生可畏。我看杨先生的医术,不在你二爷之下。”杨仪凉凉地说道:“白大人,杨老爷说的也对,也许在下只是‘侥幸’而已。”杨登听见“侥幸”,又惊又怒。厅内的气氛微妙绝伦,俞星臣适时地咳了两声:“白兄,不如和世翁一同坐了好生说话,先喝口茶。”趁着他们寒暄,杨仪往外。俞星臣看了眼灵枢,灵枢急忙跟上离开。杨仪原本想,上了岸,就找一处地方先歇歇脚,可是跟杨登这么一碰面,她突然竟不觉着累乏了。就好像原本的疲惫,被一股莫名的东西给压制住。她走过月洞门,忽然止步:“你要跟着便出来,不必鬼祟。”灵枢因怕她不高兴,就只悄悄地,见她知道,索性走到跟前:“先生不歇会儿,要去哪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