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中原王这是要趁火打劫吗?”斥候们胡乱猜测。三方队伍成“品”字形在旷野中对峙。队列分开, 一个女子夹马上前:“定西!”她容色艳丽,气势凛冽,正是中原王叶碎金。裴定西喊道:“姑姑!”叶碎金冲他遥遥点头,转而看向了赵景文夫妻。赵景文夫妻俩都怔怔地看她。听过她无数的消息了, 从小小邓州、唐州,到和裴泽瓜分均州, 到襄州、荆州,到控制襄阳, 到下场搅动晋国风云,到在中原称王……无数的消息之后,赵景文终于见到了称王的叶碎金。她是王。她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 便是王者之气。世上怎有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竟然曾经是他的妻子。他是怎么丢了她的?裴莲也看得呆了。她只见过叶碎金两次, 俱都是在自己的家里, 身周都是自家的奴婢仆妇围绕着自己。叶碎金穿着常服, 带着笑与父亲说话。对裴莲来说, 叶碎金, 叶氏,是——另一个女人。虽也听到了许多她的消息,包括她称王,可一直无法想象。一个女人称王,这超出了裴莲的脑子能想象的范围,所以一直无法在脑子里构出画面。直到此刻,亲看见。千军万马是她的背景,刀枪林立间她睥睨而视。叶氏,叶碎金,中原王。中原王,她是王。裴莲呆住了。“赵景文!”叶碎金喝道,“我兄长呢?”赵景文一个激灵回神,道:“岳父在京兆府停灵。”停灵就是还未下葬。叶碎金闻言怒不可遏:“我兄长尸骨未寒,你们在做什么!”赵景文的马都向后踏了一下蹄。裴莲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体。赵景文控住缰,定定神,朗声道:“中原王曾与我岳父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妹,然今日,裴家家事,中原王便是贵为尊长,也不宜插手。”他盯着叶碎金:“还是说,中原王,于我岳父尸骨未寒之际,便已经按捺不住?意欲染指裴家的基业?”打是肯定打不过。叶碎金都称王了,她在北方已经成势,北方几没有势力是她的对手,连裴泽都要回避她。所以,只能靠语言之利,靠情义之重。因眼前的叶碎金虽然令人感到陌生,但她终究还是叶碎金。叶碎金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她和裴泽都一样有这种弱点。叶碎金冷笑:“我若是趁人之危,便该直指京兆府,而不是来商州。”商州本就是叶碎金和裴泽心照不宣给彼此之间留下的一个缓冲地带。“只我当日与兄长立誓,不同生,不同死,但吉凶相救,患难相扶。”“同心协力,不离不弃。”“天地作证,山河为盟。”叶碎金吐字清晰,气息绵长。这些誓词由她说出来,充满了力量感。严笑的眼睛都模糊了。因当日,他就在场。他见证了这一场盟约,也见证了这些年这两人的互相不辜负。一转眼,大人撒手人寰。“我既立下了这样的誓言,自不会看着定西被人以亲情裹挟。否则,要我这长辈是做什么的。”叶碎金说着,挥了一下手。叶家军动起来了,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在旷野里让人毛骨悚然。阵型列开,长长的战矛斜向指着前方。矛尖闪着森然的寒光。赵景文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中原王,此是何意?”叶碎金没理他,而是对裴定西道:“定西,过来。”裴定西看了一眼赵景文和裴莲。裴莲大声道:“定西,你别听外人蛊惑,我是你亲姐姐!我岂会害你!”裴定西眼睛模糊了。裴家血脉凋零,统共就这几个人。父亲去了,姐姐和外甥是他仅存的血亲了。裴定西道:“姐姐,你也是父亲的孩子,关中给你了。但洋州是通往梁州的路,不能给你。洋州、金州、房州、均州我拿走。房州军跟着我,其他的,都给你。”他道:“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我会一直好好的。”裴莲气得顿足:“你在胡说什么,离了姐姐姐夫,你怎能好。快回来,到这边来。”裴定西无奈一笑。她不懂。只有他一直好好的,掌着房州军,才有她好好地,安稳在关中。她不懂。裴定西最后看了一眼赵睿,看到那小孩在哭。没关系,小孩子最后都会长大的。男子汉,得扛起责任。裴定西一夹马,冲着叶碎金而去。邓重诲压阵,严笑紧随其后,房州军动了起来,冲着叶家军而去。叶家军的长矛向前指着,寒光凛冽。旷野成了战场,眼看着,两军就要冲撞!裴莲发出了惊呼。下一瞬,裴定西和严笑纵马闯进了叶家军的队列间!房州军冲进了叶家军的队列间!高地上的商州斥候们目瞪口呆,看着一支军队,从另一支军队的队列间穿行。叶家军刀枪立着,巍然不动。裴家军脚步整齐,毫不畏惧。从高处看,青色的战袄与白色的麻衣如流水交错,让人目眩神迷。斥候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是两支不同姓的队伍!这得是何等的信任,才能让一支异姓队伍从自己的队伍里穿行?这得是何等的信任,才敢从一支异姓队伍里穿行而过?要知道在阵前,哪怕是被裹挟的百姓、慌乱逃命的民伕,敢冲撞军阵,都会被刀斧手立斩。商州斥候们当然不知道,叶碎金从西线调动的,恰都是老牌的叶家军。裴定西和严笑带领的,也都是老牌的裴家军。早在叶碎金和裴泽共谋均州、房州的时候,两军就已经联过兵,交换过将领,士卒们彼此生死相托过。信任,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建立了。房州军穿叶家军而过,赵景文才终于感觉能呼吸得上气来。精兵与精兵,竟能如此。令人颤栗。十郎在阵后相迎,他从马上跳下来,冲着裴定西而去。裴定西也下马,看了一眼,确定是他,喊道:“十兄!”十郎过去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什么也不说,钵大的拳头只狠狠地捶他的后肩!是大人了,是男人了!振作起来!多年未见了。当年他们是少年和孩童,如今他们都是男人了。裴定西从裴泽去世之时便一直撑着,撑到现在,终于泪如雨下。他抹了把脸,回头看去。看到的是叶家军的后背。此时此刻,只有叶家军在面对赵景文。至此,叶碎金完成了裴定西所求之事——【父亲泉下有知,必不愿见到我们姐弟手足相残,更不愿裴家军袍泽相戮。】【望借姑姑之力,止战。】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