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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外卖袋外卖盒全堆在榻式沙发中间的茶几上,套房里挂国画的墙前放了个瓶子,插几枝腊梅花,香气立刻被蚬肉炒韭菜,马兰头笋丝之类的油汤味取代。回来路上还捎了瓶黄糯酒。风卷残云吃了一餐,我看看表,八点,难怪饿了。我把蚬肉炒韭菜拌在饭里吃,蚬肥肉嫩,滋味鲜爽,吃完那小子还在夹菜。他看我吃完,放下饭盒,解开另一个袋子,告诉我:“有点心,海棠糕。”我说:“去抽烟。”开窗窗下是尖尖的屋顶脊,一股湿气扑面而来,没想到晚上那一层小雪居然化了。这个地方闹中取静,几乎是周庄古镇里最静的一处。天色黑下来,灯亮起来,远处水上都像飘着朦胧的雾,周庄像一幅飘在水上雾里的水墨画。我撑着二楼窗台抽烟,脸上轻轻落下一点湿意,半是水半是雪的东西裹在温软的风里。方忆杭问:“下雨了?”不说话时能听见檐上落下的滴答声。我:“雪融了。”他点点头,停止进食,室内静悄悄的。他看到蚬肉炒韭菜的饭盒,动手收拾,忽然说:“夜雨剪春韭。”声音是有感而发,并不是对我说话。我关上窗,下意识接口,说新炊间黄粱。我连这是谁的诗都不记得,一想不是李白,那就是杜甫。他就有几分笑着地说,嗯,他特别喜欢这一句,还有留君草草剪韭的说法。让人想到很晚了屋子外面下着雨,犹豫半天鼓起勇气提议,我做菜你吃好不好?然后心里藏着雀跃到园子菜地里冒雨剪一把韭菜。我抽完那根烟,关上窗说:“打牌吧。”他重申:“你真的要和我玩牌?”我说我这个人,不怎么信邪。他前两张牌是A和K,我笑他可惜不是玩二十一点。他说:“开头不重要。”玩到最后他确实赢了。他问我还玩不玩,我说继续。胜负三七开。我不在乎输,但对他怎么做到的感兴趣,哪怕是学数学有意识算牌也够离奇。我又输了,放下牌,我说:“虽然之前没说彩头,不过赢了那么多局,你可以随便提你想要的。”他问:“随便什么?”我说:“随便。”有时我也觉得我累了,爱齐敬恒爱到累。我需要一根浮木让我求生不被溺死。方忆杭向我索取一段感情,那么,好,能让我轻松一点,都拿走吧。他没看我,低着头,嘴角拉扯出笑,我初次发现有点苦涩。他用两只手抓住我一只手,几根手指轻柔地抚摸我的手指,慢慢说:“你还没有准备好,韩扬。你在试着给我你没有的东西。”我握着他的手,感受他另一只手放在我手掌下,心绪烦乱。他尊重我的感情,也尊重他自己的感情。我和他不合适,牵扯上我是他倒霉。他太认真太清纯太有责任感,要谈一场正正经经的恋爱,我承受不来。更晚要关灯睡觉,套房只有一张床。够大的老式木架床。方忆杭看看床又看看我,我说:“你去睡。”他没动,我站起来捡外套,关掉客厅顶灯,说:“赢了这么多次,总不能让你睡沙发。”光瞬间黯淡,他想了想,坐在床边对我说:“也许我应该订两套房。”整个宅院就三套房,现在静且暗,木框的窗透进来外面水和雪的光。他的侧面落上阴影,就像我手边的花瓶一样,半明半暗的阴影使得线条更富有魅力。瓷瓶的高光落在瓶肚上方,他身上的高光落在他眼里。我躺在沙发上,他仍坐在床边,一会儿,蓦地在沉默的黑暗里笑出声来,问我:“你想不想吃海棠糕?”他小心细致地用外套捂着糕点,现在才失去余温。海棠糕用料很杂,这光线下我看不清。吃起来是面浆在什么模具里煎熟,红豆做的馅,上面撒青红丝和白糖。我和他在只留廊灯的房间里吃冷掉的海棠糕,吃到一半,我觉得很好笑。他也在笑,声音从床边传过来,无辜地说:“我在想要不要再漱一次口。”我能想到他在皱眉思索,盖住外套答:“少自找麻烦。”他那又没了声音,过片刻轻轻对我说:“一千次晚安。”第26章 那晚我睡得很轻松,甚至梦到小时候,石榴树、金鱼。醒来身上盖着毯子,方忆杭留了张纸条,说出去一趟,又给我手机上发了短信。我猜是回头去买那天看中的玉器。窗外颇浓的雾,几个当地人在水边洗衣服。我开窗便觉湿冷,套件外套下楼,一楼琴房连着茶室,铁壶在炭炉上烧着水。宽厚的长木凳上放有布垫,我坐下喝茶,喝到十一点十二点不见那小子回来,他发消息提醒我吃饭,我更烦躁,放置一边不理。茶室桌上有木碗瓷碗里盛有鲜果,今天楼下的瓶花没有香味,借一点瓜果香。我没兴趣剥皮,渴了就喝茶,上网看新闻,一直到下午两点,接到短信,方忆杭说快回来了。我回复问他:在哪。他答:上了小船了。我再坐一会,起身走出去。结果居然在外面等了几分钟。我站在琴社门口石板阶上等,他站在人力船上靠岸,系一条深蓝暗花格纹的羊绒长巾,抱着红色保温盒。见到我他很惊讶,又反应过来远远对着我笑。这时候雾已经散尽,阳光明媚像秋季。他整理坠了两圈的长围巾,船靠岸一晃,然后一步跨下船朝我走过来。腿确实够长。他张嘴问我:“冷不冷?”我转身说:“我还没吃饭。”他分出一只手扯住我,这种阳光下不光发丝带上浅浅的棕色,本来偏黑的眼珠也被照得发红。我能看见他反光的颜色温暖澄澈的虹膜,就像阳光照到他的心底他的灵魂。他抱着保温盒对我笑:“那我去做,南塘鸡头米。”他去借琴社的厨房。我知道他一个上午去了哪,我问他怎么忽然去找鸡头米,他“啊”一声答:“你那晚说过你想吃。”我说过我想吃,他就去找。保温盒里装着冻有鸡头米的冰块,他先拿出来解冻。鸡头米每年新鲜也就一个月,错过就没有了。我问他哪找的,他说一些采鸡头米卖鸡头米的人家会把鸡头米用水没顶冰冻保存。所以这个季节他去买,还能买到。我站在厨房外和他说话,他说正宗的南塘鸡头米只从葑门口一带的湿地里产,花是紫色的,叶上梗上都有硬刺,果囊叫蒲头,就像一个个伸出水面的野鸡头,又难采又难剥。要剥这东西,得戴铜质铁质的指甲。一个蒲头里有六七十粒鸡头米,每粒鸡头米外面又有一层壳。剥半天也剥不出几粒。剥鸡头米的人往往手上全是割伤划伤,伤痕累累,却要保证柔嫩的鸡头米上一点伤痕都没有,珠圆玉润,否则就不值钱了。我说我不知道。我对鸡头米的印象是小时候读幼学琼林,里面提杨贵妃的胸,后来又哪说,唐明皇看她出浴,握着她的胸夸是软温新剥鸡头米,够香艳吧。他听了就在旁边忍不住地笑。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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