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也乖巧，不哭不闹，只每日枯坐房中，见了父母，只唤老爷、夫人，见了兄弟姐妹，只唤少爷、小姐，若问她自己是谁，却一味摇头，只道：“妾身虽然眼下不记得自己是谁，待郎君来迎娶时，自然能记起来。”陆升听他说到此处，险些一口茶喷出来，只抚着胸口咳嗽得厉害，一面笑骂道：“你、你你你——你这人才！连自己的下属也糊弄。”彼时建邺流传怪力乱神，云烨就假托了民间黄大仙娶亲的传说，怂恿徐秀假扮癔症。又买通了江湖术士去吓唬徐郎中夫妇，只道徐四小姐是回城途中不慎撞了邪，被黄大仙看中了，不日就要上门娶亲。云烨愈发讪讪，只低声道：“陆大哥……情非得已，徐郎中此人顽固异常，不过使点小手段，成全一对佳偶，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陆升道：“闲话少说，后来如何了？”云烨愈发愁眉苦脸，叹道：“后来，自然是术士掐指一算，必要寻个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地出生之人，于某时某刻成亲，才能破解黄大仙迷局，解救四小姐……”原本三人谋划得好，术士口中这生辰八字与出生地，所指之人自然都是郭源，再由云烨出面牵线，最终促成此事。只是事到临头却出了岔子，先前商议时，待云烨领着郭源去徐府，“第一次”同徐秀见面，徐秀的癔症就能缓解几分，认出爹娘来。然而前日徐四小姐见了郭源，竟当真不认得了，反倒向徐郎中夫妇哭诉道：“老爷、夫人，妾身就要嫁人了，无缘无故要妾身见外男，只恐夫君不高兴。求老爷夫人垂怜，莫再逼迫妾身。”游猎时能与众位贵族青年以骑射之术一争高下的大家闺秀，竟变成了拘谨胆怯的小妇人。徐郎中本就对破解之法半信半疑，如今徐四小姐见了“破解之人”，病情不减反重，徐郎中自然客客气气将郭源请出府去，若非云烨是上司，只怕就要将二人轰出去了。陆升眉头微皱，沉吟道：“这又是什么缘故？徐小姐反悔了不成？”云烨惶然道：“我与清泉亲眼所见，她绝非作伪。只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假病装成了真病……”他与郭源彼时自然也是惊疑不定，细细打听，又得知了一件事。徐四小姐每日里沉默不语，唯有黄昏时，必定开口同仆从问一件事。第一日黄昏，她问道：“郎君可曾过了十里坡？”第二日黄昏，她问道：“郎君可曾过了梅花山？”第三日黄昏，她问道：“郎君可曾过了柳叶桥？”第四日黄昏，她问道：“郎君可曾过了朱雀门？”……到了云烨、郭源前去拜访那日黄昏，她问道：“郎君可曾过了青竹巷？”随后又笑吟吟道：“就快到了。”陆升命若松取来建邺堪舆图，顺着徐秀提到的地名一个个看过，自十里坡到徐府，一路必定经过梅花山、柳叶桥，而后穿过朱雀门、青竹巷……他手指最后轻轻点在徐府所在的明风坊，低声道：“就快到了。”云烨骇然，脸色惨白，颤声道：“陆、陆大哥，郭源也是这么说的……他只道有法子解决，前日连夜出了京，却至今杳无音讯。”陆升道：“昨日过了紫箫巷，今日黄昏，就该到徐府接亲了，他不回来，是要眼睁睁看着徐四小姐嫁给别人不成？”云烨愈发面无人色，“莫非……莫非是……回不来……”他倏然站起身来，在陆升面前郑重行了个大礼，“陆大哥，祸事全因小弟而起，还求陆大哥救一救清泉与徐四小姐！小弟我……小弟我愿一世为大哥做牛做马，任凭驱驰。”陆升忙去扶他，正要开口说这是分内之事不必同他客套，耳边却响起了谢瑢冷冷的声音：“哦？你爱做牛马自去做，凭什么旁人就肯驱驰？”云烨神色尴尬，却只得上前见礼：“下官见过安国侯。”谢瑢却连眼神也欠奉，径直走过二人面前，大马金刀在主位坐下来。陆升见他沉着脸不理人，只得为云烨解围，笑道：“阿瑢，你何时也来了？”谢瑢横他一眼，只往椅中一靠，冷道：“你同他聊得入迷，自然不将我放在眼里。”这话却愈发不讲道理了，云烨坐立不安，若非心中挂念友人安危，只怕早就寻个借口逃走了事。陆升知道他脾气，索性不接话，只从若霞手里接过黑漆螺钿的托盘，为谢瑢斟了杯雪芽茶，坐在他身边才道：“阿瑢，这事离奇得很，我一时听得忘形罢了。你可有头绪？”谢瑢托着陆升亲手奉的茶，虽然仍是板着脸，神色却好了许多，哼笑道：“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将人找来一问便知。”陆升沉吟道：“言之有理，观其言行，郭源只怕知晓徐四小姐异变的缘由……然而如今该去何处寻人？”谢瑢慢悠悠品茶，喝了半盏方才道：“这有何难？”云烨早就坐立不安，只是他当初年轻气盛时曾被谢瑢捉弄，吃尽了苦头，如今心中焦虑却也学会强忍，只拱手道：“还请侯爷援手，下官……下官……感激不尽，往后但有能用之处，任凭、任凭……那个驱驰。”陆升见他战战兢兢，费尽心思的模样，不由失笑道：“阿瑢面冷心热，云公子不必畏如狮虎。”云烨心中叫苦，谢瑢对着你面冷心热，对着我等俗人却是面冷心狠，一字之差，便是天堂地狱，难伺候得很。然则腹诽归腹诽，借他百个胆子也不敢宣之于口，只含糊点头，试探问道：“陆大哥，要如何寻人……？”第121章 番外：道成钟（中）云烨也学得乖觉, 分明有求于谢瑢, 知道他难说话, 只一味央求陆升。陆升果然应道：“此事还要请教谢侯……阿瑢，二十日前猎的野猪熟成至今，正是滋味最好的时候, 不如早些了结了此事，我给你烤肉吃。”谢瑢满怀怨气而来，原想将云烨赶走了事。听陆升说“早些了结”, 却改了初衷, 转头对若竹吩咐道：“叫严修进来。”陆升捧着茶盏的手顿时一僵。自从得知了严修的身份，陆升见了他便客客气气, 不敢有丝毫轻忽。哪怕见了虎纹小猫摊在窗台上晒肚皮，陆升也不敢忘记, 此乃镇守神州的上古神兽，总要多喂他几条鱼干, 是以这些时日里，严修渐渐有了发胖的趋势。谢瑢却丝毫不懂何为暴殄天物，竟传了堂堂神兽来, 命他去寻郭源的行踪。严修领了命, 却站在原地不动，低头问道：“敢问侯爷，要寻的莫非是翰林院的郭源郭编修？”陆升原以为他身为神兽，却被用作寻人的猎犬而心有不甘才有此问，一时间担忧谢瑢也发火。谢瑢却只微微眯了眼, 笑道：“这倒巧了，莫非你知晓他现在何处？”严修苦笑道：“……不敢欺瞒侯爷，卑职确实是知道的。”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