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起身离席,牵着他的手去了园子里,想告诉孩子们万物各有时令的道理。园子里果真有棵核桃树,并不算高大,但很粗壮,显然是一颗老树。沈聿仰头看了一眼,居然真的成熟了!唯一的解释就是附近有温泉,土壤温暖,加速了果实的成熟。足见孩童的想法没有形成定势,才能发现异于常态的美好。沈聿信手折了一支竹竿,剥净竹叶递到怀安手里,将他抱起来扛在肩头,刚好就可以够到那些青绿色的果实。怀安挥着竹竿打核桃,树下下起了核桃雨,果实吧嗒吧嗒的掉落一地,孩子们兴奋欢呼。等怀安玩够了,沈聿又依次抱起年纪小一些的孩子,大孩子们则找来竹篮,围着大树捡核桃。怀安被掉下来的核桃砸了脑袋,当时没觉得疼,等沈聿看见的时候,额前已经起了一个大包。沈聿拉过来看了看,万幸没有砸到眼睛,顺手揉乱他的流海,藏好了别给孩儿他娘看到。装作若无其事的道一声:“没什么大碍,玩去吧!”第44章 怀安便跟着表兄表姐去了湖边。湖边是一片绵延十里的草场, 就在陈家的庄园外,这里景色清幽,常是富家子弟跑马游玩的地方。湖对岸是一座古老的道观, 名曰青云观,观外种有一片古银杏,据说最老的一棵已经有一千年啦。孩子们好奇,想到湖对岸去看看, 这里头属怀安是最有钱的,从小荷包里掏出十几枚铜钱,赁了一条小船, 让艄公把他们带到湖对岸去。艄公见他们都是衣着华贵的富家孩子, 怕有闪失, 不敢赚这个钱:“对岸开了粥厂, 聚了好些流民,乱得很,你们还是叫上大人一起去吧。”怀安一愣:“流民?不是已经回乡了吗?”“他们愿意回乡就好了, 就在京郊和周围几个县游荡。”艄公用夸张的语气吓唬他们道:“昨儿小老儿载了两个客人, 刚到对岸去,身上金银就被流民抢光了。”“顺天府不管吗?”怀安反问。“管啊。”艄公道:“可是这一带的流民就有一两万呢,大牢里塞满了人, 管不过来啊。”怀安捂紧了手里的小荷包:“算了算了, 我们不去了,谢谢老爷爷。”艄公见他俊俏可爱又有礼貌, 露出一脸慈爱的笑:“这就对了, 赶紧回家吧。”怀安点点头。艄公虽觉得外乡的流民可怜, 可架不住实在影响生意,谁不是有一家子人要养活?难免自说自话的抱怨:“真不知他们还要怎样, 听说地方已经减免了秋租和摊派,都不肯走……”“马上入秋了,回乡没有粮食吃,怎么也要等到开春吧。”怀安一本正经的分析道。“小公子懂得可真不少。”艄公笑道。话音刚落,只见一匹白色的小马沿着湖岸哒哒哒的朝他们走来。又或许不是朝他们来的,因为马上的白衣小童显然掌控不了方向,小白马像喝了假酒似的扭来扭去。怀安在看他,是因为这一人一马的身后,尾随着两个衣着破烂的男子。怀安想要大声提醒,又怕惊到对方,直接将不听使唤的酒驾马开到湖里去……果然,其中一个男子猛地冲上前去,抢了孩童身上的荷包就跑。“站住,不许跑!”马上的孩童先是一惊,然后双腿一夹马腹:“驾!”白马前腿腾空而起,摆了个很英俊的Pose,然后原地转了个圈儿,高贵优雅的原地踏步。孩童急坏了,翻身下马,奋起直追:“站住,不要跑!还给我!”怀安见状,从艄公手里夺过船篙,贴地一扫。跑在前面的男子飞跌出去,摔了个狗啃泥,另一个男子见状,调转方向往树林里跑,很快便不见了踪影。地上的男子挣扎起身,怀安上前拽住了他的胳膊,两个表哥一左一右的抱住他的腿,再次将他扑倒在地上。“拿来吧你!”怀安从他手里夺过荷包,捏了捏,轻飘飘的,空的!怀安杵着船篙站起身来,一个空荷包,至于这样穷追不舍吗?白费小爷这么大的力气。正在暗叫奇怪,那小童已经狂奔至眼前,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膝盖喘了一会儿,才腾出一只手从怀安手里接过荷包,小心的将褶皱捋平,系回腰间。小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曳撒,脚上蹬着鹿皮靴,一看便知出身不凡。只见他将将站稳,就在自己的身上摸索,发现身无一物,神情有些窘迫。然后指了指身后的白马:“这匹马赏你,权当谢礼。”怀安脸色有青转白,什么意思?白马?赏他?小爷我差你这一匹马呀!是,小爷是挺需要一匹马的,但也不是你这匹喝了假酒的怨种马好吗?“我们帮你不是贪图你的东西,你走吧。”怀安阴沉着脸回头道:“二表哥,回去找人报官吧。”“哎,别别别!别报官!”白衣小童急了:“他们大多是被逼无奈才偷鸡摸狗的,算了算了,还是放他走吧。”“被逼无奈就可以抢劫吗?”怀安真的有些生气了,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他也很同情这些灾民,可是在他眼里,抢劫和偷盗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偷盗只侵犯别人的财产,抢劫可是威胁人身安全的,所以在后世,偷盗一千元以下可以不立案,抢劫一块钱也会被判刑。谁料那白衣小童上下打量怀安一眼:“你当然不会抢劫了,你家又不穷。”怀安一瞪眼:“你家穷?”“我家穷啊,”小童道:“我家穷的八口人穿一条裤子。”“吹牛谁不会,”怀安反唇相讥,“我家穷的吃菜不放盐。”“我家穷的吃不起菜,只吃盐。”“我家……”只听地上的男子“哎呦呦”叫了起来:“几位小爷啊,求求你们,还是把我送官府吧,我腿压麻了!”三个孩子这才从那男子身上爬起来。“表弟,我看还是算了。”二表哥劝道:“苦主都不计较了,我们把他放了吧。”怀安打量那个男子,只见他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明明是个年轻人,身体却比那老艄公还要佝偻,这也是他轻易被三个孩子打倒的原因,吃不饱,也缺少营养,所以流民大多虚弱无力。确实不是大奸大恶的面相,只是个被逼急了眼的普通百姓。白衣小童问他:“湖对岸就是粥厂,天子脚下是不会饿死人的,为什么还要抢钱?”男子叹了口气,弯腿坐起来:“在我们老家,女儿在中秋时要簪花拜月才能嫁个好人。本来我在城里已经找好了营生,只等发了工钱就去买头花给我闺女带,实在买不起,扯两条头绳也行。可是官府贴出告示,把我们这些没有路引的外乡人都赶出来了。”怀安呆住。是啊,粥厂施粥也只是让他们不饿死,可是人活着,难道只为了不饿死吗?他们想要的是凭一己之力做工赚钱,获得除了口粮以外的一点点尊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