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得手,脚底下突兀被什么绊了,好一个狗啃泥,啪地摔在地上。王麻子视野骤低,刹见面前陡然高大的影子罩下来,对方冷笑说:“姑奶奶当是什么货色,原是个不入流的混账东西。这次饶了你,快滚。”她顿了顿,说:“蒋姐姐以后也不做这生意了,你再敢来打扰她,……仔细你的万代子孙。”说着,在他□□狠狠碾了碾,见他面色涨紫,叫他滚了出去。这男人当然再不敢惹她,——也再不敢垂涎她,就连见着寡妇,也是恭恭敬敬。如此过了两三日。大家从王麻子口中晓得了她的厉害,视她如带刺的花儿,也就淡了采摘的念头。各自依旧在傍晚时喝酒、赌钱和斗蛐蛐儿。这个傍晚,不知谁叫了一声“看!”他们不约而同抬头,头一次看清了她那个男人的模样。她牵了那个男人从长廊尽头的屋子里走出来,站在光和檐影交界的地方。即将逝去的夏夜里,月痕清朗,星光纷繁。两个人明明也都穿着同他们身上一般的粗葛衣裳,系着条青白花纹的腰带,偏就不能掩去他们的出挑好看。那个男人长发披散着,穿庭风把他头发吹乱了,有的挡了他的眼睛,有的掩了他的嘴唇。她拿了只篦子,按着他坐在台阶上,替他梳起头发。她将一把缎子似的长发细细编好,盘束齐整,碎发梳了上去,星光底下,那张苍白面庞俊美锋利,漆黑的眼睛幽如玄潭。杂户们坐在大柏树下,看着院子角落台阶上坐着的两个人,他们并肩坐着,好像时光都为他们暂停了。噢,原来今日是七夕。她拉着他的手,喁喁说着什么,说到兴头上,眉飞色舞。青年便展出轻轻笑意,注视她,眼神温柔,像盛有漫天星光。蝉还在叫,叫到了半夜里,惹得人睡不着。絮絮索性坐起来,探手摸了摸床榻上男人的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热了。今晚还是在烧。从韩家庄逃出来以后,他肩头自从中了刺客的一枝毒箭后,余毒难解,每每发热反复。她每天都提心吊胆。而更艰难的境地在于,逃命匆忙,除了贴身收着的几样信物,一分钱也没有带上。更别提她先前辛辛苦苦从烟澜载水带回来的名贵药材,——全都落在了韩家庄。好容易逃到这奉舒镇,一路明有官府在缉拿杀人犯,暗有各路势力追捕他们,她无奈只好小隐隐于市,盼着此前递出给彭堂主的信有所作用,他们能顺利找到他们俩。也盼望这里消息快一些传去幽州——已不知行宫是什么光景。她现在每日为柴米油盐发愁,虽然白天打三份工,但完全支持不了昂贵药钱。她微微叹息,轻漠的灰尘在斗室里肆意飞舞。她想起白日听医药坊老板说起,最近急缺山茱萸。离此不远的南望山峭壁上,恰生长着那么几棵鲜红欲滴的山茱萸。只因不是什么贵至千金的东西,一贯没有谁肯冒着生命危险去绝壁上采药,那几棵山茱萸尽旁若无人地长着。要知道,在方圆连片深山里,数它南望山的南望崖最是山高峰险陡峭。远望峰峦迭聚,云头攒浮,苍苍翠翠,缥缈如仙境。而在南望崖险峰绝壁下,就是横亘而过的奉水。正值夏季,奉水泱泱,水势奔腾东流。七夕夜,奉舒镇上灯火通明,彩灯连着彩灯,戏台上还咿咿呀呀唱着一折《鹊桥仙》。富贵的、贫穷的有情人们许都在今夜,暂时抛却了平时的诸多烦恼。絮絮穿街而过,周遭繁华景象朦朦胧胧,被她甩在身后。她背着只竹筐往山上去。出发前,她拜托蒋寡妇替她看顾扶熙,给了她自己身上最后十七个铜板。南望山仅有一条上山砍柴的小径,夜色浓郁,草木荒凉,遮蔽了天幕上浩繁星光月华,迢迢银汉早已看不到了,头顶只是茂密的树荫,和铺天盖地的蝉鸣。蝉叫在空山里回荡。伐樵的小路遍生杂草,絮絮握着一柄镰刀,割着草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她抬袖抹了抹额头的汗,顺眼看到在这荒山的半山腰,隐隐有一处屋舍,想着去歇歇。没有灯火,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满地落叶,咯吱咯吱,到了近前,原来是一处山神庙。山神庙只有三尺来宽,供奉了一位破败了的神像。神像残了一截胳膊,彩漆早剥落了,只是威严双目依旧淡漠下视苍生。神像前供奉的香炉当然年久无人上拜,积着沉沉灰烬,大抵在很多年前,也曾享受过人间香火?神像两边石刻一副楹联,上书“灵旗遮日月,神剑震乾坤”。絮絮上山累极了,拍了拍蒲团上的灰尘坐下来,望着山神庙外晦暗的山夜,密密浓阴的间隙里,仿佛能窥看到浩渺天穹上的星子。也许牛郎织女正在私会?困意上涌,她倚着石墙打了个盹儿。虚实难辨的梦境中,她恍然听到有肃冷的人声响起,把蝉鸣声都压住了。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四下仍旧是郁郁草木,不尽长夜,背后的声音突兀响起:“容沉。”她急忙回头,可没有人在,——莫非!她冷不丁对上神像的目光,只觉得那淡漠威严的眼睛,仿佛慈霭了些,正在看着她。鬼神一说,她从来半信半疑,于是向着神像问:“是您唤我?”“快下山罢。”“我不能下山!”她说着站起来,“我还有事要做。”神像莫名叹息一声。却是问了她一个怪异的问题:“你心中那个人,到底是谁,你看清了么?”她张口要答,猛起了阵浓雾,掩去面前神像和夏夜山中的风景,浓雾散去,面前恍然站着一个男人。青葛布衣,面貌俊美,颀长挺拔。他向她笑,眼里有岚岚月华。她立即欣喜起来,指着他说:“当然是他,我的阿铉。”再次起了阵雾;神像的声音穿过雾传来:“还是他呢?”浓雾尽散,眼前人也是青葛布衣,容颜一样俊美,只是神情淡了许多。他定定看着她,漆黑眼睛里无波也无澜,再仔细看,许才能看到一丝隐藏极深的笑痕。絮絮一下子怔住了。但不及她去抓住眼前人的衣袖,浓雾就已将他的影子掩去了。她回头来问:“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前世和今生,做个选择,你会选谁呢?”她张了张嘴,言语干涩:“……为什么要选一个?”神像再未回答她。絮絮自这个诡异梦境里惊醒过来,大约是黎明前,天极其暗。她回过头,山神像仍然以一种威严淡漠的神情下视着苍生。下山?为什么?难道他出了事!?她摇摇头,甩开这念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