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挺可笑:雪白的长袖衬衫,藏青色的长筒裤,这么热的天,连领口的扣子都扣上了;头发也梳的和衣服一样板正一丝不乱;唯有那双脚放在一双挺舒服的棕色皮凉鞋里。也幸亏这双脚救了他,否则他的样子可真让人紧张、让人想出汗。想必他也和我一样没办法吧,不愿意来,又不得不来,不由得我颇同情他。可是他的眼睛,他坐在那的感觉却很放松,并不显得拘束,让我的同情心多少打了些折扣。这见面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以为我们俩会是主角,可以互作介绍畅所欲言,现在我才明白,我们不过是个配角,说得更惨一点儿的话,我们只是个跑龙套的,举着小旗子绕场一周,亮亮相罢了。妈妈、张姨、还有他的姐姐热烈的说着,声音不大不小,如果你想听,你只管听好了。可是我不想听,不知道他听着没有。我们之间相互正视的时间几乎没有,目光都很散淡。就这么默默地坐了三十多分钟。我和他没有说一句话。就算我们是配角,是跑龙套的,可话还是能说的吗。可我们就是没说一句话。他是个很普通的男孩子,留给我的唯一印象就是嘴大。我不知道我给他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反正张姨说这是冬玉时我很“迷人”的笑了一下。不知他认为我笑的“迷人”否?我从心里笑了起来。想必双方互相刺探得差不多了,于是我和母亲起身告辞了,等着介绍人给个答复就行了。一进家门我就说:“多滑稽呀,打扮的漂漂亮亮兴兴冲冲的去就那么干坐了三十分钟,早知如此相什么鬼亲。”母亲说:“你省省行吗?给你说话的机会你不说,想怪谁,你不是一向挺爱说的吗。”我说:“我没想怪谁,是您自己让我慎于言谈的。”“你倒会活学活用。”母亲说罢笑了一下。为了不再给母亲添麻烦,我不在说话,只是坐在沙发上静静的想,总是不由得想起他那张大嘴和莫名其妙总给我一种故作一本正经和夸张的打扮,又觉得不虚此行,和这个大嘴交往一下又何妨。大约九点的时候,张姨来了,一脸兴奋的样子对母亲说:“超群,那头很满意,就看你们这头了。如果没什么意见我就去给说一声,让两个孩子先处着看。他们还在我那儿等回话呢。”母亲说:“我们也没什么意见,你就去给递个话吧。只是这么晚了还让你两头跑,我心里太过意不去了。”我忽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说这种客气话干什么。怎么样,小李子还行吧。”张姨说。“挺不错。挺斯文的。”母亲说。“主要是人品好,家庭条件又好,没什么负担。如果成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冬玉受不了罪。”“我也这么想,要不我怎么可能让她还没毕业就找对象呢。”“小李子这孩子不错,人又勤快,又懂礼貌。现在的年轻人懂礼貌的少了。”“是吗。看冬玉的造化吧。”“超群,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冬玉还不就和我的孩子一样吗。我能看走眼吗。你瞧我的那两个女婿,人前比比哪个差。”“是啊。”“小李子在他们单位很受器重,很有前途。”“男孩子就是要有事业心。”“不过那孩子就是嘴大点儿。”“我倒没觉得怎么,配他那张脸倒也合适。”母亲和张姨嘁嘁喳喳分析着大嘴的优缺点,我听着觉得挺有趣,弄不清到底是我找男朋友还是她们二位找,真让人费解,今天晚上所有的事情都让人费解。最后总算想起来问我一声:“冬玉,你觉得怎样。”我说:“很好很好。”就像也在说别人的事。张姨走了,为我的终身大事牵线搭桥去了。我不知是不是该感激她。母亲坐下来,拿起那件红色的毛衣开始织。我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四我和大嘴的事就这么被确认了,并且商定他星期天正式登门。母亲星期六就去采购了大量的东西,准备着招待她认为能给她的女儿带来幸福的那个人。星期天一大早我就被母亲给轰了起来,让我洒扫以待宾。我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人家来也得到十二点以后了,那么慌干什么,现在才七点半。不过我还是起来了,母亲是很倔的,还是不和她叫真儿的好。就两个人的家,又都是大人,有什么可收拾的。我只是象征性地抹了抹桌子,擦了擦地板,把小摆设和放得乱七八糟的一堆书都归类放整齐,我的工作也就大体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打扮自己。母亲说:“你乐意穿啥就穿啥吧。”“您不怕我给人家留下坏印象了?”“打扮的青春有朝气,这和好坏没什么关系。”“妈,算你还开明。记得我第一次穿牛仔裤,被你逼着硬给脱下来,说是奇装异服。”“你忘了,那条裤子有点儿喇叭。那几年穿喇叭裤的十个有九个是阿飞,这你总知道吗。”“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后来穿牛仔裤,一个同学对我说‘肖冬玉,你一直穿衣服比较肥大,我一直都以为你很胖。没想到你这么瘦。’当时我才知道自己平时的样子有多难看,一个没型的胖子。”“是吗。还有这种事。可我一直觉得你挺好看,腰细细的。”“你是我妈,你要再嫌我难看那还了得,我还活个什么劲儿。”于是我穿了条水磨蓝牛仔短裙,一件浅咖啡色刚齐腰没松紧边的宽松毛背心,一副很活泼的样子。母亲又说:“你不会也给脸上抹点啥吗。”我觉得母亲很可笑,好像我已经嫁不出去了,让她操碎了心。非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人赏心悦目,让人喜欢让人产生娶我的冲动。“擦点啥呢?面粉吗?白白的,正好去做面粉广告。您老不是一向也反对我用那些乱七八糟的化妆品吗。您就别操这份闲心了。更何况谈朋友的时候最好别涂脂抹粉的,就让他见见本姑娘的本来面目吧。免得有一天卸了妆让人家惊呼:啊!原来她的脸上有雀般!大有上当受骗的感觉。”“你的脸上又没有雀般,你怕什么怕。”“我只是举个例子。”“都是你的理。化妆是你的自由不化妆也是你的自由。这句话说到你的心坎上了吧。”“不是的妈,这和自由没有关系。只是您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嫁不出去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等人家来要我,所以我不想化妆。我真想扮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黄蓉要装成叫花子,一个肯爱叫花子的人那才是真正爱你的人。妈,痖弦你知道吗,他有一首诗《乞丐》,我非常喜欢。依旧是关帝庙,依旧是洗了的袜子晒在偃月刀上,依旧是小调儿那个唱,莲花儿那个落,酸枣树,酸枣树,大家的太阳照着,照着酸枣那个树。而主要的是,一个子儿也没有。妈,一个子儿也没有,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