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在电话里知道了这是一个对我知根知底的人,他不仅猜到了是我的电话,还知道我的脾气。我更想知道白露的现状,我打的是她的号码,但接电话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我首先想到的是白露的男友,这个让我妒火中烧的家伙,这个比我抢先一步霸占白露的流氓。后来一想,我是没有理由生气的,是我勾引了白露并占了她的便宜,我应该高兴才对。但是,我高兴不起来,我想,这个男人是否也和我一样亲吻过白露并和她睡觉。想到这一切,我就不能忍受了,我的忍受能力仅限于皮肉,对于精神的折磨,我无能为力。
我原本是不屑与别人争抢什么东西的,可是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强盗的苦衷,其实世界上本没有强盗,只有诱惑。就像我经常说的一句话:我可以保证不去勾引女人,但是,我不能保证不被女人勾引。
我和电话里的男人约了见面地点,地方是我挑的,一片广阔的沙场,这里通常是我跟别人打架的地方。
之所以选这儿,有两个原因。其一,我是在这里混大的,有感情;其二,此地开阔,打不过可以跑。
来沙场的事我没告诉马超余亮,他们来只会坏我的事。我想用男人的方式去解决男人的问题。我们约好了一对一,最起码表面上看要做到公平。
他终于来了。
那个家伙骑着哈雷摩托,弓着身子,戴一变色眼镜。
他在远处的时候就向我招手,归国华侨似的,我回头看看,没人。转过头去,他的摩托车就已经飙到我眼前了。这小子很笨,居然没从我身上轧过去。
我说:“如果是我,就不会停车。”
他从车上蹦下来,跳蚤似的。
他拿下眼镜,眼睛眯成一条线,仔细看了看我,说:“你就是王梓?还像个知识分子哩。”
我不知道这小子凭哪一点看我像知识分子,反正我是愤怒了。
我说:“你这么了解我,做我肚子里的蛔虫得了。”
这小子比我高,身体结实,两眼不时放出贼光。
他向我伸出手,说:“我叫佳伟,今儿咱们就算认识了。”
我们握了手,他手劲很足,是打架的高手。
我开始后悔没叫马超余亮了。
我们找一处斜坡坐下,河边有风,我跟他说话的时候风就拼命往肚子里灌,有种放屁的冲动。
他掏出烟,递我一支,然后自己点上。我看一眼标识,又是万宝路。我们抽烟的姿势很像。都猛吸一口,吞下,烟从鼻孔兵分两路而下,我们对视,笑了。他说:“没想到能在这里和你一起吸烟。”我说:“是啊,我们应该先打架,后吸烟。”
佳伟看看我说:“为什么要打架?因为女人?”我说:“一半因为女人,一半因为尊严。”佳伟苦笑,说:“王梓,你要明白一个事实,是你抢了我的女人。”我说:“爱情这东西要顺其自然,没人可以抢得走。”佳伟想了想,说:“你知道我有多爱白露吗?”我说:“白露对你只是感激,她可以为你付出一切吗?”佳伟不语。我说:“白露可以为我去死。”
佳伟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好像从我嘴里蹦出的不是话,而是青蛙。他说:“这不太可能,白露怎么会为你去死?”我说:“这是真的,白露亲口对我讲的。”佳伟的眼睛红了,他低下头,只顾抽烟,很显然,我的话刺激了他的神经。
我对眼前这个“敌人”突然产生了一种怜悯之情,这本来是个无辜的人,本来应该活得潇洒,而现在,他像一只被斗败的公鸡,萎缩、郁闷、失落、悲哀。
我说:“佳伟,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来,咱们打架吧。”
佳伟瞪着我。“来,”他说,“揍丫的!”
我们就扭打在一起。
我们抱成一团顺沙坡滚下,沙子被我们惊动,大面积大面积地溃逃,顺着我们滚下去的地方凹一浅沟。我们像两条凶恶的狗,眼里透出凶狠的光,我们的拳头毫不客气地砸向对方。我们一边滚一边打,沙子塞进嘴里,咬起来咯吱咯吱的响。佳伟是个打架天才,他像一头小牛,强壮,结实,骨头硬,更重要的是,他不仅可以准确打到我的脸而且能偶尔避开我的拳头,这是一个和我一样很会打架的人。
打了很久,我们的动作就迟钝下来,像分解的慢动作。我们渐渐没了体力,拳打在他的脸上,软软的,像在按摩。他的拳打在我的脸上,绵绵的,更像是挠痒。我们仍然没有放弃进攻,这说明我们的敌意并没有消除。我们抱在一起厮打,我们的鼻子流血,血染在衣服上。
我们抱在一起,土豆一样到处滚着,我们的鞋东一只西一只,佳伟的袜子破了个洞,大脚趾丑陋地露出。他用那只丑陋的大脚踹我肚子,我就像一只被踢飞的青蛙“呱”一声四脚朝天。我翻起身,拳头打在他的鼻子上,他就像一截朽木栽到沙里。我们就这样努力进行着战斗,因为双方的努力,这场战斗激烈精彩且旷日持久。
后来我们的战斗吸引了一群穿开裆裤的小孩,他们饶有兴趣地站成一排观看这场伟大的战斗,他们高兴地跳高兴地叫,吆喝着给我们助威加油。我听见一个小孩问另一个小孩:“哥哥,他们为什么要打架?”另一个小孩就把握十足地说:“他们中的一个人抢了另一个人的糖吃,另一个人没有糖吃,所以,他们就打起来了。”
我和佳伟实在没有力气打架了,就躺在沙场上,舒展开身体。我们彼此打量着对方,我们鼻青脸肿,大眼瞪小眼。后来我们一齐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就感觉想笑,幸好我们还有笑的力气。
我看着天,天上有好多云,好大的棉花糖。
我们像两条被冲上岸滩的鱼,我们大口呼吸,伤痕累累。我试着说话,我居然还有说话的力气。我说:“佳伟,我都快被你打死了。”佳伟躺在那里,斜视着我。他说起话来气若游丝,看来我把他也揍得够呛。他说:“咱们谁都没占到便宜。”躺了一会儿,我慢慢从口袋里摸出被挤得不成样子的烟盒,抽出一支折了几道弯的皱巴巴的烟,还好,火机还在。我点上,吸一口,浑身舒畅。
佳伟歪着脑袋看我,一副可怜相。
“也不给我来一支?”他说,“太不够兄弟了吧?”
“兄弟?”我说,“兄弟还往死里整?!”
我们终于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我们现在的样子估计是不能使用身份证了。我们后来坐在一棵枯死的老树上默默地抽烟。我们似乎因那一仗而变得格外熟悉,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的兄弟。
他说:“你真的很爱白露吗?”我吐一口烟,说:“我也不知道这叫不叫**,只知道喜欢和她在一起,喜欢她的哭,喜欢她的笑,因为喜欢她我才会和你在这打架。”
佳伟笑了笑,若有所思,好像我说的话与他无关,我想这小子在装蒜,他的心里不平静却硬要表现得静如止水。
佳伟吞了一口烟,说:“白露的确是个让人喜欢的女人,会有很多男人爱上她,你爱上她只是一种自然,自然地爱上她,自然地会为了她和许多人为敌。”
我说:“我不怕,我敢爱,我敢恨,我能为了爱恨而付出一切,我了解她的心,她的心对我说,为了我,你要勇敢,你要和另外一颗心,许许多多的心去战斗。”
我说话的时候,佳伟一直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看穿我的身体。慢慢地,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他说:“你也许是对的,你的爱也是对的,但是,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你很有可能因此而受连累,也许后果严重的连你自己也想象不到,你现在只是在赌博,你赢了一次,尝到了甜头,可你不会每次都赢,也许你会输,输得很惨。”
我说:“你在威胁我吗?”
“不,”佳伟说,“只是一个善意的忠告。”
“那好,”我说,“下次打架的时候只允许一个人爬起来,躺在地上的人没有资格再去谈论爱。”
佳伟摇摇头,说:“离开白露吧,越远越好。”
我和佳伟不欢而散,我和他本来也是不欢而识,不欢而聚,接着不欢而打,不欢而谈。
我们各自去推自己的车,佳伟从后备箱里取出头盔,我看到他后备箱里放着一把砍刀。我说:“佳伟,你这刀今天怎么没用啊?”他看都没看我一眼,说:“你丫命好。”
我这才看到佳伟的耳环,他的头发长,遮住了。我想什么时候也去凿俩洞在耳朵上,我戴耳环的样子不比他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