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段冰爽的岁月里,我认识一个很重要的人——颖子。
那时她没有浓妆,没有造作,只是一个普通的美丽姑娘。记得那天,我从办公室回来,一回头,就猝不及防地摔进了她无尘的微笑里……
张雅乐日志2016.(私密开放)
我单恋着一个得不到的人。或许庆幸我没有把时间献给恋爱,也希望将来我不会变糊涂,在这个混乱时代把过多的自私倾注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为了那些形形色色挑剔的女孩?值得么?
雅乐啊雅乐,你还是尽快体验这大千世界吧。但你要知道你失去了自己的尊严,你喜欢上了那个女生,可惜人家有的是男朋友,你很卑微啊。
体验大千世界?唉,又怎么可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是这样。
……
我讨厌学校,一进这混账学校,我本来就不高的智商就会他妈的变低。你有这种感觉吧,有本书说,人一融入群体,智商就会变低,因为群体的决定往往是非理性的,所以我有时想,为校、为家、为国的名号是否也有这种逆规律,似乎是一个大民族做了个决定,但这个决定往往很大,平摊下来也就没了。
每次母亲载我回家,有时也会想起四年级时初来驾到的灯红酒绿,但已不会想起张雅乐的音容。我开始思考我要做一个自由的人?还是做一个有钱的人?学校是个培养穷人的地方,学校不会教我怎么赚钱,教我变得像父亲那样开拓自由、花天酒地、慎思谨言、迎接挑战……但我绝对不像多年后大学里的某些朋友——他们无所畏惧、唯独害怕自己活得不体面。他们容易受到情绪的影响,就像那些在演讲台上背诵官话的优秀生,说着关于美好未来的狗屁鸡汤漂亮话,还害怕说出有争议的观点,害怕情绪的波动,心里却想着暴富。
张雅乐压力巨大,他看似不思进取的爸妈把所有希望压在他身上,这并不怎么公平,也没有什么合理的解释。所以我们会在假期和他以及我们的家人享受一下闲暇的游泳池时光来解解他的戾气,缓解一些巨大的无奈,歧视那感觉也不痛快,波光蔚蓝的水里也蕴藏着一种学业水平考试的压迫感。
我在那时长出了第一撮他妈的十六岁的白头发。
与张雅乐不同,我收获了颖子。我的朋友开始增多,也开始减少。
我认识了天奎——几乎看不见的顶层我也看见了,他深居简出的神秘感也一一参透;我认识了南雅的很多朋友,她们大都是些信心满满的准留学生。
班里的教授风富翁书哲宇大概早已嗅到了这个体系即将崩塌,早早去了香港学习a-level,去英国熟悉环境之余,还会给我们带来礼物。他的生活就像一部小说,流畅、精简、无畏,他常会委婉地说:“大家都是普通的孩子,只能静心努力。”。他总说一些歇斯底里的人“太俗了”,这与语文老师说的“小说是通俗艺术”完全相悖,甚至让我怀疑小说是一种高雅的贵族艺术——他家境显赫,母亲是s大学正教授,参与过魔兽争霸游戏地图的设计,父亲好像是个汽车商,爷爷由于参加过战争的缘故,他还被邀请去观礼台上参观阅兵式。他提前去了剑桥大学,有时发来视频问候,还拍摄了珍贵的霍金见面会影像,我们在一堆堆试卷里翘首观看。但很不幸,第一学年,霍金,卒。
物理天才谢晓航也嗅到了“资金链”的断裂,尤其是整天听到我们学校的物理教练开始谈人生——因为关乎金钱的家庭纷争,他的办公室被自己的糟糠之妻砸个稀烂,但他每次都平静地谈他的过去——他也是曾经的第一名,却突然失去了学习兴趣,整日打乒乓球;课上睡觉被提问什么是平面——还引以为傲地答:射线旋转一周即为平面;大学整日玩梦幻西游;大学毕业做物理老师因讲课太飘被辞退;教物理竞赛却什么也不会,从零开始学习……
人们口中的天才在这种环境下也没有太天才,谢晓航离开了我们,去了b城的zx机构,同时在省级刊物上发表了自己的文章以修补自己的能力缺陷,但那篇文章是他爸写的,他爸是学校里最好的物理老师,人脉很广,恨不得帮他参加物竞考试,但这是可以实现的,谢晓航继承父亲的“物理大脑”,每次他都能比我们更快地看出问题的解决思路,这也包括“人生的解题思路”——他总是可以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的举动:当我们还在用旧题库时,他已经有了新资料;当我们在原地忍受撤资的烦恼时,他就物色到了新的资源;当我们还在苦苦寻找解题答案时,他已经找到了出题人的电话并加入了交流群——得信息者得天下。他母亲是大学物理老师,所以他的信息分外灵通。
我们依旧全国各地奔波——住旅店、寻材料、题库、找老师……
应了张雅乐的预言,无数奥赛无望者开始“退出游戏”,重心转移到文化课或砸锅卖铁偷偷转去国际部,我和张雅乐也在挣扎。那些有希望却力不足者,还在硬撑。校方领导开始崩溃,不知所措,进一步加紧督促,砸钱,企图用军事化做最后挣扎,在一种逆流的潮水里挽回最后的面子,最后的虚荣。可我,真的从没有想过把我宝贵的岁月浪费在那些苦涩的物理解析过程上。
班上来了一个插班生,是z区的统一银座连锁商的儿子,大学上了半年就回来了,由于母亲是本校老师,直接调剂在我们班,这在旁人看来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学校明确规定不招复读生,而且我们班也是有很高门槛的。
几次私下的文化课联考中,市中区的s中学总是对我们进行降维打击,我们开始意识到授课老师的不同维度。那是全省最好的中学,我们学校被吊打得惨不忍睹,这些结果学校只在我们班秘密公布了,对其他班级秘而不宣,害怕打击他们的自信心。惊喜的是,张雅乐和我的成绩一直在慢慢回升。
由于班上的人的竞赛辅导时间不同,班上总有空缺的人。文化课老师彻底缺席,很多同学去了校外的辅导组织。同时,母亲给我请了一个私教。
纪畅放弃了高考和竞赛。他是个天才,他也是张雅乐的死党,但也不是那种超级天才,只是数学竞赛生里的最强,他企图为数学献出自己的一切。数学是他唯一成就感来源。但他意识到了竞赛环境的天花板——有限的时间内进不了b大学数学系,所以他回家等下年再战(后来他没有如愿)。他的家在北区的贫民区,当他离开我们一段时间后,我们决定去看他。但我们没找到他,只是在那天傍晚看见那条巷子有个老奶奶在火堆旁祈祷:“树神树神,让孙子上个好大学吧。”她磕着头,火苗的星点旋转飞升,在温暖的空气里……我们学校急功近利,想用竞赛的不确定性冲出顶级名校,但却害了几乎所有人。
每次在父亲的车上路过那段宁静的堤坝路时,总能看见那片静悄悄的龙渊城墅区——书哲宇家的地址。那就像是个鬼城,虽然繁华,却空无一人,那都是些“有钱人的闲置积木”——我会怀念起我远在天边的老友,我老家的伙伴,有时我会有种高傲的姿态,鄙视那些言行粗鲁或肤浅的普通班同学或老家那些老土的辍学朋友,因为他们时常会用打工赚的钱来刺痛我烂糟糟的成绩,我很烦和他们说话,比如,每次跟他们说一些公司、创业之类的东西,明明是我做了功课,他们就非要说:“你懂得多行了吧!说不过你!”但换做另外一些识趣的人就会说:“哦!这是个好点子!能试试看?”就是这样,明明跟他们说的是正事,他们非觉得我是在卖弄,总用疲倦势利的腔调插科打诨,或者有时候突然给我发个图片,是个小礼物的图片,但背景是他们刚买的车,暗地里意思就是说:“你上学还不如我这个打工的,看!我已经打拼出一辆车了!”其实这不是他们的错,上学时老家的长辈还对他们有说有笑,一辍学那些人就对他们不理不睬,他们觉得他们没前途,所以根本不搭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冷漠;实际上,我的成绩也比他们好不了太多,即使我处在一个满是学霸的班级里,但我其实是装腔作势,在一个优渥的环境里得到了更多的爱护,所以更有“修养”。我即将走完我的高中生涯,很多无聊的臭事也会继续发生,那些童真的蓝色火焰同一段注定要褪色的记忆一起燃烧在后方不灭的景色中。看着生活狡诈又天真的笑脸,在幻灭,在消逝,在静静流淌着感悟的欣慰。
张雅乐的父亲租下了南区的“乐文社”,我们仍在原地打转,我会思考所有的缘由,一切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庸俗——父亲的厂区已经规模惊人,不时经历着风波,但他总是对我说:“你要知道你是谁。你只是有点不习惯,我也是。人总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这话的低调韵味一直飘散在我十七岁,令我疑惑,因为它似乎在向那天那位华裔老师的那句“youshouldgetyourplace.”的反方向发展。一个在深海匍匐,一个在天空翱翔。
有时你可以遗忘痛苦,但等它想钻出来时,却是不可抑止的。
“我不自私——”张雅乐那天偷偷哭着对我说,“这又他妈的不是我的错。值得么?为了考试倾尽所有。我能忍受没有尊严,但我唯独忍受不了枯燥。”
“他那种人的话你也听?”我说着糗话安慰他,“你知道么?他就是个真材实料的保守主义者,也看不起班里人的家长。他觉得他是为家长着想,整天嚷嚷望子成龙。说不定他结婚都是完成任务以彰显自己的‘不自私’呢。”
“可我真的有愧疚感,真的有种对我爸妈的愧疚感。可是啊,前天有个女生告诉我,看了我的诗选她就再也不丧了。我很感动。但我觉得我却病了,我是在用创作治愈我的抑郁。可是——有些人总是让我内疚。总不能把所有的养老任务、世俗的规则还有那些债务都让我去承受。我的一切都献给了考试,近视眼、颈椎病。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承担家庭的全部未来,我担不起啊。”
“别这么悲观。你的成绩那么好。同情自己只会更加痛苦。”
“呵。自私……”他冷笑,“我从来不觉得我家很正常。我舅爷,不知有多么谄媚,他和兄弟姐妹为争遗产打得不可开交。他确实不是那种‘自私’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要牵扯家族,但实际上他害他爸死得晚。这就是我操蛋的旁系家族,挺富,还很乱,小时候我还看见过我小叔和我小姑乱……唉,人竟然可以在同一屋檐下原形毕露地分崩离析,这世界真的挺有意思的。”
“你的家庭就像个垃圾桶……不只是你,这个世界也需要被治愈知道吧。”
“不知道。我看过很多书,还因为蹭书蹭得太多而被书店人员赶出来……我太空虚,需要治愈,也许有点自私吧,也许吧。可我又能怎么办。”
“你知道吗?”我拍拍他的肩,“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换做是我,披荆斩棘从老家那个城乡结合部考到这儿,爸妈却不近人情,做点喜欢的事还要被老师骂自私;奥赛撤资打水漂,文化课也受牵连,整天刷着题却不知道将来该做什么;学习着hs中学的模式,还注定要被s中学吊打;将来还要有很多家庭负担,而且有时还被家庭风格牵连你的脚步……其实吧,像你这种日夜思考的脑袋瓜,一般家庭培养不了,肯定会压制你的想法。而且你还要连夜约稿——你这是拿自己当蜡烛点啊,总有烧完的那一天。你还是看开点吧。像你这样,已经不正常了,这个年纪哪有这样的?内耗太大了,会烧主板的。”
“还不够啊。现在的世界简直像个立体的迷宫,我也想得到认可啊。我也想看开一点。可惜,与其说是追求目标,不如说是——我害怕找不到自己,害怕迷失自己。我很享受创作的过程,只有这样才能弥补我的空虚。我不得不这样,否则就会心如刀搅,我的家庭风格就像废墟,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方向,我一定找不到任何意义,可我爸妈根本不会管,他们什么都不懂。”
“但是我懂啊,有人懂你啊。”
“不,你不懂。我必须写作,那样我才能放下我的家庭,放下我的一切。我已经没法再坚持了,因为,我已经克制到了极点,我想做自己啊。”
“对啊,你就是内耗太大了,有太多话想说了,所以才想写啊。”
“不,是我的错,我的能力不足,无法兼顾写作和学习,无法兼顾家庭和自己,无法兼顾自己的想法和外界的鄙视,所以老班才骂我吧……”
“不是你的错。因为这里只是一个小城市,我们出生工薪底层,你我的父母都是曾被社会打垮的人,这点永远不会改变。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阶层平静过活,只有极少数人有机缘打破天花板才被人反复歌颂,那些考上顶级名校的寒门学子就是因为太过稀缺所以才能上新闻,考上顶级名校也不过是把成名成腕的几率从亿万分之一缩小到百万分之一。我爸混出来了,你姑姑是政府名流,你不是一个人。我们班的人的家长个个都是j城的佼佼者,你没必要拼命追赶,留在老家的中学你可能比现在要幸福,但你才十六岁,你跑得太快了。就像学校想全力投资竞赛,但这个小城市不够格,所以最后只能撤资。”
“是我的错。一切的情况都是我的能力不足导致的。”
“不是你的错。有些东西你注定要忍受,包括老班的言语。”
“是我的错,与出身没关系。环境关不住我。”
“呵,你觉得你是上帝之子。这世界已经没那么容易了!说句不好听的,你活得太主观,这就是你自私的地方,你以为你的那些迷妹脑子里全是你?这世界本该像你书里写得那么美好?这就是你不成熟的地方,你觉得一切都是你的错,所有事都有答案。你自私地以为你可以通过努力改变一切。”
“我可以。那个女孩说我给了她力量。”
“不,你不能,就算你可以改变人们的思想那也是一种自私的选择,这是微不足道的事业,你是记忆的奴隶。时钟总在向前走,过去的记忆你永远无法忘记。……你确实是免于中考最早从老家突围到这里的人,也是最早突围考入竞赛班的人,也是在竞赛班考过第一名的人,也是最早全校成名的人,也是最早突围进入社会与出版社打交道的人,你确实超出了太多人,但不意味着你可以把握未来,你的路是一条最快速的天才路、捷径,但你这是在抵押自己……因为人这一生很漫长,很偶然,这是规律,有些事无法通过自我来实现,而写作也是种私人的抵押。这点我必须要告诉你,我敢肯定我情商比你高。”
“可谁不是在抵押自己呢?做自己不是更痛快、更舒服一点么?我想永远活在我构想的世界里,那才是我最幸福的状态,最完美的状态。”
“那我们现在的对话就不该发生,你他妈的就不会哭了,懦夫。”
“你说我不是一个人。可我迟早都要走上我自己的道路啊。”
“如果你把我当真正的朋友,那我们就永远是真正的朋友。”
他说完这些话,我在想这一切——有时父母的影子会跟随孩子的一生,不停地尾随,没人能放下,跨地域竞争总是意味着家庭理念的荒芜,就像开着一辆破旧的车却到了罗马,父亲说:“我们到了哪儿?”而张雅乐却说:“不知道啊爸爸,我虽然聪明,但是咱们的车上没有导航啊。”“你走吧,下车,自己去打听路线,我这辆车还得继续开,不然就什么都没了。”“好吧。”张雅乐下了车,走到城里看见了庄严的围墙,他纠结,因为翻过去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翻过去,家人就再也不懂他的心了,他围着城走,绕远走偏门。
为了,家庭的圆满,内心的圆满。张雅乐智商爆棚,但性格堪忧,可性格也是基因的一部分啊。我也许也是这种人,但我没他的大脑。这并不值得嘲笑。家人多神奇,他们虽然没有用手拉住你,但他们的风格却化成了一种无形的锁链,紧紧锁住你的行为习惯,当你融入另一境遇时,总是闪现着某种不入格的影子。人的家庭差异太大了,可那些心理咨询师兼教师们有谁会懂呢?那个时候,我们的思维都被一种爱禁锢着,还想不明白爱其实是一种牢笼。我觉得我与张雅乐最大的区别不是物质因素,而是我有一个关键人物——慧姨,她的存在不至于让我像张雅乐那样独活、习惯性无助,她是一种自信图腾。但我也有种“债务关系”的体会,就是小学时写关于母亲的作文,我通常会写什么下雪天发高烧母亲背我去医院,还挺感动,但事实上都是杜撰的,而且我妈有时也会杜撰自己曾经的苦难,每次我都会怀疑:真的发生过?哦,好像没有~是哦,确实是在歌颂母爱,但实际上可能没那么苦情,但却是个卑鄙的圈套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