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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庭两手向上虚虚抬了一下,“新来的小孩?”

“实习生,是我以前师弟。”宋亭宴站在杨澈身侧, 护犊子一样, “刚来, 我带他熟悉一下环境。”

陆应萧一言不发——他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即使那天嫉妒的烈火熏得他睁不开眼看不真切、即使男生出了校园褪去了那层纯情青涩,但他很确信,且不会忘记。

要不是男生的出现,他也不会在那个混沌的夜晚冒失地捅破窗户纸。

“但他更倾向于文娱产品那一块,所以之后应该不会留在我们分部。”宋亭宴多解释了一句, 是看着陆应萧说的。

陆应萧感觉自己很久没和宋亭宴面对面交流过了,猛地一对视, 心头一颤。

宋亭宴的眼底像安静清澈的湖面, 总在吸引他步入、搅动,掀起腥风血雨。

“我们公司搞研发也挺厉害的。”陆应萧笑了一下,声线平和,“欢迎加入。”

“你先去吧,让张哥带你转一转。”宋亭宴侧身轻声和杨澈说, 对不远处的策划比了个手势。

杨澈听话地走了,宋亭宴回到办公室,问:“有什么事?”

陈庭向前半步站在陆应萧身前, 说:“给你带了杯咖啡,这家的新品,蛮香的。”

陆应萧在陈庭背后翻白眼,怎么不雅怎么来。

他又觉得自己像被抓进政教处的高中生,忐忑不安地等待处分宣判。

“谢谢。”宋亭宴微笑着收下陈庭的咖啡, 视线探向后面的陆应萧。

陆应萧看到他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好像有话要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关系冷淡的人本就如此,人多时在环境的渲染下以为可以无话不谈,单独相处时就缄默得一塌糊涂。

“我来……问问你周末有没有空。”他想起刚才陈庭说的话,决定赌一把——宋亭宴同不同意是其次,至少能恶心到陈庭。

注意力转移到陈庭身上,好像就没那么害怕宋亭宴的拒绝了。

反正他也早已习惯。

周末的邀请被他捷足先登,陈庭有些急了,几乎在他话音落的下一秒便说:“我们周末打算去爬山,一起吗?”

宋亭宴显然误解了,脸上略带疑惑:“你,和他?”

“他”指的是陆应萧,但这个代词怎么听怎么疏离。

陆应萧暂时不纠结宋亭宴对自己的态度,赶在陈庭前面顺着宋亭宴的话头道:“对对对。”

宋亭宴抛出这么好的机会,他绝对不可能不珍惜。即使陈庭的邀请名单里绝对没有他,但他脸皮的厚度足以挡下陈庭对自己的暗箭。

宋亭宴说:“好啊。”

陆应萧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窗外深秋的阳光还算不上温和,刺得他眼睛眯起,眼眶渐渐酸涩湿润。

——我好想你啊,他想说,我们好久不见了,宋亭宴。

陆应萧晚上下班没再去父母家,而是驶上了那条烂熟于心的道路。他第一次如此害怕回家,害怕面对空荡冰冷的房子。

推开门,里面的潮味和灰尘扑面而来。

也就几天没回,家里仍旧有生活的痕迹。餐桌上的花瓶、茶几上的坚果、沙发上的卡通抱枕……

都是宋亭宴的手笔。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只希望这是一场梦,睁眼后宋亭宴仍在身边,笑着使唤他去预约好明早的红豆粥和蒸南瓜。

睁开眼,他冷静地脱掉外衣,在门口喷了些消毒喷雾,打开蓝牙音箱。

他一个人闲不下来,先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他想隐藏一切宋亭宴留下的痕迹,却发现根本摘除不掉。

压抑的情绪在看到床头的那枚戒指时终于爆发。

戒指被摆在一块擦拭布上,随意和珍重矛盾地在同一刻出现。他弯腰试图拿起,颤着手,几次都没有成功。

精致的银圈仍静静地躺在绒布中央,泛着温润的光泽,似乎在等待他采撷,又似乎不愿让他触碰。

他有想要大叫、砸东西的冲动,想抓着自己头发将自己狠狠贯在墙上,想掀翻“失败者”的名号,想让破碎的一切恢复如初。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缓慢摘下自己手上的同款,轻轻放在宋亭宴那枚的旁边。

他坐到床边,两手交叉在一起,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头颅。

喉结滚了滚,滑下那一颗发不出声的呜咽。

他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又好像是睡着了,再抬起头时眼中从茫然到渐渐恢复清明,人也有了些许精神。

他将对戒小心翼翼地收进绒布盒里,藏在家中保险柜的深处。也许几年后、几十年后再取出来,说不定会成一段奇妙的回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关上房间的灯。

时间还早,现在休息是一种浪费。他想了想,换上衣服打算出门逛逛。

他漫无目的,走着走着进了一家书店。

是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书店,里面人不多,安静的氛围反倒更适合现在的他。

他在书架上随便选了本书,朝阅读区走去。以他现在的状态其实根本看不进去,但也算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

整片木质的桌椅中,只有一个人坐着。那人的长发从背后滑落到颊侧,又被一双素白的手撩至耳后。

陆应萧呼吸一滞,大脑还没做出指示,心跳已经快得令他浑身发抖了。

他拖着如灌铅般的腿,想朝离宋亭宴最远的位置走去,回过神来却已经坐到了宋亭宴身边。

两人之间隔了一个空位,不尴不尬。

他又开始懊恼,觉得自己的行为在宋亭宴眼里会显得太刻意了。

宋亭宴好像没有发现旁边坐了人,仍旧自顾自地翻过一页书,垂眸看得认真。

挑高房顶打下来的灯光明亮柔和,周围被整墙的书架和落地窗包裹,空气中油纸的香味干燥温暖,还有一缕隔壁咖啡店飘来的醇厚。

心上人在台灯下半侧着头,像上帝雕刻的最完美漂亮的作品。

陆应萧猜宋亭宴看的是英国文学——宋亭宴向来认为英国作家比美国作家写得更细腻——想知道具体是哪本,但又不敢去问。

目的性太强,一眼就能被看出来。

他又后悔没有坐远一些,那样还能正大光明地看宋亭宴。

他强迫自己看书,在翻开书的一瞬间,手机被胳膊推到地上,发出不轻的响声。

他手脚都僵了,生怕惹到宋亭宴。而宋亭宴只是抬眼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庆幸和失落同时袭来,他弯腰,宋亭宴劲韧的腰、圆润挺翘的臀部、被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套着黑色棉袜的一截脚踝一览无余。

他被宋亭宴惹得心乱如麻,迅速捡起手机坐正,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宋亭宴的反应。

他发现宋亭宴对自己的态度就是冷处理,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他苦笑一下,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把宋亭宴逼得太紧了。

横竖看不进去书,他打算在书本的遮掩下偷偷刷一会股票,突然旁边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有纸巾吗?”

陆应萧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没敢回应。

宋亭宴又重复了一遍:“陆应萧,你有纸巾吗?”

陆应萧感觉自己像个收集癖,一点点提取宋亭宴和自己的每一句对话、每一组遣词造句,到最后拼接成一块破碎的、欺骗自己宋亭宴还在身边的遮羞布。

他将宋亭宴这一声“陆应萧”在脑海心尖回味了一遍,强装镇定地转头:“怎么了?”

宋亭宴也很平静:“我擦一下手。”

陆应萧记得宋亭宴有随身携带纸巾的习惯,但是没多问,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手帕纸,说:“你都拿去用吧。”

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太碍事,他伸长胳膊,滑稽地将纸推到宋亭宴面前。

宋亭宴没接,指示道:“一张就够。”

陆应萧这才发现宋亭宴指腹上被划开了一道不短的口子,血珠从肉里渗出来,饱满又瘆人。

“怎么弄的?”陆应萧立刻抽出一张纸,也不顾宋亭宴同不同意,直接叠起来缠到他的手指上,“疼吧?”

“被书划到了。”宋亭宴已经收回了手,指节微微曲起,显然是不想再和陆应萧有接触。

陆应萧心脏像被绞紧了一样,为宋亭宴的不小心,为两人来之不易的交流,为宋亭宴对自己的排斥疏离。

他又想,反正坐在这里也是惹宋亭宴烦,干脆起身还书,出门去了药店。

他买了盒创可贴,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怎么以宋亭宴能接受的方式拿给宋亭宴。

他回到原位的时候,宋亭宴还在,他看了一眼,宋亭宴的书还是刚才那页。

他这次直接坐到了宋亭宴身边,一边观察宋亭宴的态度,一边犹犹豫豫地开口:“贴个创可贴吧,不然容易感染。”

宋亭宴把书倒扣在桌面上,说:“你怎么这么吵。”

陆应萧尴尬地笑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了。

“给我吧,谢谢。”宋亭宴摊开手掌,食指上的纸巾已经被他拆掉了,伤口开始结痂。

陆应萧试探着说:“我帮你贴。”

宋亭宴其他手指蜷了起来,默认的意思很明显。

陆应萧小心翼翼地拆开、小心翼翼地贴上,恨不得将动作延长一百倍,让时间就停滞在此。

宋亭宴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指,没有看他一眼。

他原本以为两人还能再温存一会,没想到贴完之后宋亭宴直接起身,当着他的面把书放回书架上,转身走了。

宋亭宴的动作太流利,他愣了一下,想去追人,已经来不及了。

但他今晚的收获也不少,凭着刚才看到的那一眼,精准找到了宋亭宴的书。

他直接结账,书店外仍然热闹,道路两侧的树被缠上明黄灯条,已是一片秋冬的温馨气息。

他想感受宋亭宴残留的温度,翻开书,却直接翻到了宋亭宴之前看的那一页。

书页之间夹着一片精巧的银杏叶,如他脚下千万片金黄一般。

第67章

周六来了八个人, 到达目的地已经快中午了。

陆应萧没想到陈庭的朋友能有这么多,但好在除陈庭外和其他人关系也都还行,也不会在宋亭宴面前显得自己太不合群。

他们开了两辆车,宋亭宴坐的是陈庭那辆, 他已经三个小时没见到宋亭宴了。

下车后先去的民宿, 陈庭订了四间房, 拿到房卡要分。

陈庭的意思很明显,想和宋亭宴住一起。陆应萧看他径直走向宋亭宴,心里冷笑一声。

在陈庭将房卡递给宋亭宴的前一秒,他朗声道:“陈总监,我想和你一间房。”

他本来也担心宋亭宴不和陈庭这样的熟人住一起会不会不自在, 但看宋亭宴和其他人都能聊得起来,心中顾虑消除, 直接剑指陈庭。

陈庭显然没想到他会半路出手, 在原地滞了一下,“你确定?”

陆应萧知道陈庭不会在众人面前和自己撕破脸,笑道:“对啊,我还挺想和你多相处相处的。”

“那就我们两个吧。”陈庭妥协,“房卡都在这边, 你们自己安排,先去房间休息一下。”

陆应萧有时候很嫉妒陈庭这种风度,在陈庭的衬托下, 他更像下水道里阴暗的老鼠了。

他偶尔也会替陈庭惋惜,如果陈庭喜欢的不是宋亭宴,陈庭和对方应该会有一个很好的结果。

中午他们在民宿周边吃的饭,吃完后直奔景区。陈庭要照顾太多的人,陆应萧看着陈庭和别人谈笑的背影勾了勾唇, 那宋亭宴就由他来代为照顾吧。

宋亭宴不常运动爬山,走得不快,陆应萧就装作腿脚不便陪他在队伍后面慢慢地走着,脸上挂着小人得志的笑容。

陈庭偶尔会装作不经意地往后看一眼,陆应萧就光明正大地瞪回去。

可即使他在宋亭宴身边三百六十度晃荡,宋亭宴仍然跟看不见似的,偶尔会轻微皱一下眉,估计是嫌他太闹了。

宋亭宴今天里面穿了件黑色高领羊绒衫,修饰出修长的脖颈,再往上是冷白的下巴尖、干净温和的下颌线,和那张姣好的、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庞。

宋亭宴很少穿深色的衣服,偶尔一次,衬得他像个精致的王子般清冷又高贵。

陆应萧拢了拢自己的冲锋衣,觉得今天的穿搭还是草率了。他又觉得宋亭宴的低马尾扎得好看,手欠地想去拽一拽、玩一玩。

最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巧克力,举到离宋亭宴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补充一下体力?”

宋亭宴奇道:“你在跟我说话吗?”

陆应萧尴尬地嘿嘿一笑,拿近了些,“你收着吧,我去给他们也分一分。”

宋亭宴说了声谢谢,拆开包装。陆应萧盯着他含化的动作,喉结滚了滚。

他也想尝一下宋亭宴口腔中浓醇的巧克力味。

他觉得如果是之前,或者两个人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可能真的会去强吻宋亭宴,然后嬉皮笑脸地挑衅逗弄。

但现在不敢。

爱人的离开让他变得小心翼翼,时刻担心哪一步做错,被宋亭宴再次推入深渊谷底。

他舔舔嘴唇,问宋亭宴:“甜吗?”

宋亭宴看他一眼,惜字如金地点了下头。

他已经很满足了,心情都好了不少,又顺势拿出一包威化饼干,“我看你中午没怎么吃,等会要没力气了。”

他带了满满一背包的零食水果牛奶,就为了找到机会给宋亭宴吃,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塞宋亭宴嘴里。

而宋亭宴只是轻轻推了一下他的手,说:“你挡到我拍照了。”

陆应萧感受着手侧微凉的触感,用力地想要将它刻在脑海里。

宋亭宴的取景框中,秋日的山路色彩丰富得像幅油画。树是绿的、橙的、红的,镀上晴天暖融融的明黄,前面的游客踩着无限延展的画卷,步入湛蓝的云端。

陆应萧在宋亭宴身后探头,也想在宋亭宴的照片中留下一点痕迹。而宋亭宴拍完便锁了手机,侧头睨他。

他便老老实实又走回原位——平行于宋亭宴的五米开外。

他一路几乎没怎么跟宋亭宴交流,两人并排安安静静欣赏风景倒也还不错。只是看着看着眼珠子就粘人身上去了,心里回忆着宋亭宴的大衣是什么时候买的。

前面是一座瀑布,湍急的水流自上而下,一条石砖路横亘在溪流中间,要跨过去才能走到瀑布深处。陈庭那几个同事想要进去,有人已经率先走上了那几块岌岌可危的石头。

陆应萧担忧地看向宋亭宴,怕宋亭宴不敢走。

宋亭宴的发丝已经沾上了风吹来的水珠,在太阳下亮晶晶的,倒显得人更加鲜活。他向宋亭宴伸出手,问:“走吗?”

他知道宋亭宴不想显得不合群,也知道宋亭宴其实很怕这种户外运动。

他想,如果宋亭宴肯把手交给自己,他就算给人背过去,也要带宋亭宴看到最中央巍峨的美景。

宋亭宴搭上他手的那一刻,电流从指尖直击他的心脏。

“跟着他们走。”宋亭宴被他牵着,催促道,“快点,后面还有人要上来的。”

陆应萧僵着手,说:“你小心一点。”

石块之间的距离并不远,走过去不难,但陆应萧每一步都放慢速度稳稳当当,生怕有任何闪失让宋亭宴松了手。

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他用力把宋亭宴拉到自己脚下的石头上,小声地、委屈地嘀咕道:“我们从来没有一起爬过山。”

宋亭宴已经收回了手,心照不宣地偷换语义:“现在不是吗?”

向宋亭宴求和的冲动又在呼之欲出,陆应萧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是。”

宋亭宴没再说话,走到陈庭他们旁边抬头看风景。陆应萧举起手机,偷偷给宋亭宴的背影拍了张照片。

今天是个大晴天。秋高气爽、风朗气清,满山的浓墨重彩铺天盖地而来,将三两游客席卷入大自然的一呼一吸中。

陆应萧借水雾的遮挡肆无忌惮地望着宋亭宴,宋亭宴在找角度试图拍下瀑布的全景。陈庭背着登山包朗声和好友聊天,同事们讨论起这淌流水是否甘甜。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谐,好似一切愉快的不愉快的,都能就此消弭。

这座山很高,又很陡峭,他们一行人最终决定量力而行。半山腰有开发商设置的娱乐设施,刺激的不刺激的一应俱全。

陆应萧使坏地撺掇人去蹦极,又溜溜达达背着手去抢小孩秋千。等他以雄鹰展翅的姿势滑草下来,却见宋亭宴和陈庭上了玻璃栈道。

他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宋亭宴恐高,尤其恐惧俯视的感觉。他连和宋亭宴在落地窗前□□都是拉着纱帘的,就担心宋亭宴害怕。

而此时宋亭宴却站在蜿蜒的玻璃栈道上,脚下是悬崖峭壁,旁边是万丈深渊。即使陈庭护在他的外侧,依然令人看得心慌。

宋亭宴走得很慢,几乎是挪动着的。

陆应萧本来想着今天大家心情都好,自己就不当搅屎棍了,此时却气血上头大步走到两人中间,直接捂上宋亭宴的眼睛,不由分说地将宋亭宴带回到平地。

他的心跳仍然很快,说不清是气得还是担心得。宋亭宴脸色苍白,嘴角却挂着浅笑。

他和宋亭宴并排坐到长凳上,闷声道:“为什么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

“是我自己想尝试的。”宋亭宴温声道,“既然有机会体验,为什么不去试一下,对吧?”

陆应萧转头看看宋亭宴,又转回来,“你不要逞强。”

宋亭宴久违地对他笑道:“不用担心。”

陆应萧是真后怕了,怕那块玻璃破碎让宋亭宴粉身碎骨,怕宋亭宴承受不住这样的高度出现生理反应。

他又不敢表露出太多关切情绪,站起身说:“我去给你买瓶水。”

宋亭宴叫住他:“先回来。”

他便听话地又坐了回去,宋亭宴抬手,轻轻摘掉他身上沾着的草,“玩够了也不知道收拾自己。”

陆应萧这才发现自己冲锋衣跟长刺了似的,全是针一样的草。他刚才刚玩好就连滚带爬地冲到宋亭宴身边了,哪还顾得上个人形象。

他浸在宋亭宴的温柔乡中,允许自己得寸进尺些:“要不是看到宋总监在挑战人体极限,我也不会这么大意。”

宋亭宴又不接话了,垂着眼一点点将陆应萧身上的杂草摘干净。阳光从他的发顶洒下来,顺着柔软的发丝倾泻,直到整个人都笼罩在和煦的金光里。

陆应萧身体僵直,一动也不敢动。他的眼睛一点点去瞟宋亭宴专注的侧脸,只一眼便挪不开视线了。

他想相信这是真实的,他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他希望宋亭宴的动作再慢一点,希望自己身上的草再多一些。阳光实在是太好了,刺激得他眼眶酸胀。

他只能以贫嘴来掩盖自己异样的情绪:“能让宋总监帮我做这细致活,这辈子值了。”

他其实还想去摸摸宋亭宴的手,宋亭宴应该是涂过护手霜了,很香。

宋亭宴又在蹙眉,估计是嫌他烦了。他识趣地闭嘴,心里委屈地想着宋亭宴为什么整个过程都没拿正眼瞧过自己。

宋亭宴最后抽出湿巾擦了擦手,动作意外地有些急躁。他做好帮宋亭宴跑腿扔垃圾的准备——他觉得自己该滚蛋了。

宋亭宴手上无意识地叠好湿巾,终于肯抬眼,直直地盯着他:“陆应萧。”

那双桃花眼中好像蕴了千言万语,又好像波澜无惊。陆应萧只对视一眼,便如侵犯了神祇的子民般仓皇逃开。

他选择了最保守的应答方式:“嗯。”

宋亭宴抿了抿唇,鸦羽似的长睫轻扫着,说:“我只当你是个小孩。”

第68章

他们的最后一个景点是山间的一座庙, 据说特别灵,陈庭招呼大家一定要去看看。

陆应萧不用想都知道陈庭要求的是什么,“啧”了一声,慢悠悠地跟在人群后面。

他同时也好奇, 宋亭宴一个从来不信命的人, 会许下什么愿望。

庙里香火很旺, 来往者络绎不绝。他们请了香,跟随人流往里走。

陆应萧听到陈庭跟宋亭宴说:“这里主要是求姻缘的。”

宋亭宴带着笑意的声音被风吹来:“求其他的应该也不影响吧。”

他们中没有人信佛,就只是在正殿前朝四方拜了三拜。陆应萧睁开眼,就见宋亭宴在自己身边,两手举着香, 认真而虔诚。

宋亭宴把香投入旁边的炉鼎中,斜眼看他:“干什么?”

陆应萧连忙收回视线, “没事。”

“没事的话, 去跟他们写祈福牌。”宋亭宴朝人群聚集的地方扬了扬下巴,“去吗?”

宋亭宴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好像陆应萧做什么都无所谓。但陆应萧和宋亭宴相处了这么久,听得出来宋亭宴是想去的。

宋亭宴只是总把自己放在被动地位,希望有个人能让他名正言顺地行动。

“走吧。”陆应萧表现出十足的好奇, “去凑个热闹。”

宋亭宴脸上有很淡的笑意,又微微低头掩去。陆应萧看呆了眼,竟妄图留住这一瞬的祥和宁静。

他觉得宋亭宴才是神明, 在庙宇袅袅的香火中迎光而来,和四周茂盛的梧桐树、檐角清脆的风铃一同泼墨,洒向星星点点的人间。

两人各买了一块祈福牌,拿来记号笔。红色的木块给人带来莫名的希冀,好似写下愿望后便能成真。

于是陆应萧提笔, 一笔一划地刻下:愿我所爱之人平安喜乐。

他像不让人抄作业的学生,用手对这一行字遮遮掩掩,写得又小心又胆颤,生怕被别人偷看了去。

而宋亭宴其实根本没有看他的想法,也在低头写着。

低马尾垂到身前轻扫过台面,薄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念着什么。陆应萧敏锐地闻到,宋亭宴今天换了瓶橙香味的香水。

看样子心情不错。

他等宋亭宴放下笔,将红绳挂在粗壮的枝干上。在成百上千块碰撞在一起叮当作响的祈福牌中,他看到了宋亭宴的那块。

清隽行楷写得简洁,只有短短八个字——

平安健康,万事胜意。

连个署名都没有,倒很符合宋亭宴的行事作风。陆应萧觉得现在的宋亭宴像块被打磨光滑的玉,收起锋利棱角,变得温润晶莹。

他自己也变了,以前对待宋亭宴只想恶劣地破坏,现在却更想珍重地保存。

下山后一行人回到民宿门口,租了片露营基地。烧烤的食材也是现场买的,但好在没有卖酒的。

陆应萧最怕一群人喝得醉醺醺,还要给宋亭宴灌酒。

他要了瓶可乐,看宋亭宴小心翼翼地拿走唯一的椰汁,觉得宋亭宴实在可爱,嘴角咧开傻笑。

“你是不是喜欢宋亭宴?”陈庭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旁响起,“擦擦吧,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陆应萧先是做贼心虚地吓一激灵,一看是陈庭,立刻换上嫌恶表情:“关你屁事?”

陈庭被怼了也不生气,微笑道:“探探底。”

暮色渐浓,营地的帐篷外亮起彩灯。宋亭宴在弯腰和其他同事在碧绿连绵的人工草坪上布置烧烤架和折叠桌,颀长身影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柔和又安宁。

陆应萧眯着眼睛看了会忙碌的宋亭宴,笑了一声,无不嘲讽:“我以为全公司都知道呢,原来还有你这个漏网之鱼。”

陈庭假惺惺地回应:“我倒也没有瞎。”

“眼睛瞎可以,脑子傻就得去治了。”陆应萧心里着急去和宋亭宴一起干活,不惜用一切攻击性语言催促陈庭,“要是我再告诉你……”

他戛然而止。

和宋亭宴在一起的过往不该成为他炫耀的资本,更不该成为他气急的谈资。

“要是我再告诉你,宋亭宴本人也知道,你是不是该气得跳脚了?”他改口,学着陈庭沉稳的样子,两手插进冲锋衣的大口袋里,“我不知道你问我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希望我的答案能让你满意。”

陈庭弯腰拎起一袋竹签,抛到不远处的人堆里,自己和陆应萧依然站在一段距离外,“没事,平等竞争罢了。”

陆应萧眼神完全冷了下来,面部表情已是紧绷的状态:“你说的‘竞争’,就是把他带到悬崖上,以此证明你的勇敢和可靠吗?”

“我过问过他的意见,是他自愿的。”陈庭耐着性子解释,“我从不强迫别人。”

陆应萧快恶心吐了,恨不得现在就高声宣扬让所有人都看清陈庭的虚伪面貌,却又只能压低声音咬牙道:“给你脸了。”

话音刚落,宋亭宴走过来问:“你们怎么不过去帮忙?”

陆应萧连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笑道:“这就来。”

宋亭宴把刚烤好的年糕塞进他手里,道:“少说两句。”

陆应萧狠狠剜了陈庭一眼,拿着宋亭宴的年糕走了。

宋亭宴低头抽了张纸巾,缓慢擦拭着手上的海鲜酱,余光瞥到陆应萧已经利落地接过别人手上的活,承担起烧烤的责任。

他刚才看到陆应萧和陈庭站在一起,就差不多猜到了两人会聊什么。在陆应萧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时刻紧盯两人的动态。

直到最后看到陆应萧表情真的不对劲了,他才出手制止。

他想让陆应萧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偏袒过陈庭,却又怕陆应萧再次误会。况且两个人现在毫无瓜葛,他做什么都是自己的自由。

只是心中仍有放不下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恰巧陆应萧又拿着串鸡翅出现在面前:“喏,还你一串。”

这个时候推托倒更显得心里有鬼,宋亭宴说了声谢谢,在陆应萧灼灼的注视下咬了一小口。

陆应萧在一旁小声说:“这是我烤的。”

宋亭宴扫他一眼,刻意将话题往偏了带:“那还给你?”

“算了,本来就是给你烤的。”陆应萧一说话就眼神乱飞,脸上出现莫名其妙的心虚。

宋亭宴知道他是不敢和自己亲近,又想要又瑟缩。他也没想到陆应萧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氓,现在会变成这副胆怯模样。

但覆水难收,两个人走到现在这个境地也只能说是互相折磨的结果。

“下次说话的时候,要看着我。”宋亭宴还是看不下去陆应萧现在这样,总觉得心脏被揪着,又闷又疼,“不然我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知道了,宋总监。”陆应萧喝了口可乐,又擦了擦嘴,又去找烧烤酱,看上去手忙脚乱,“下次会尽力的。”

宋亭宴点点头,不再去打扰陆应萧。

他们从夜幕降临吃到明月高悬,散场后大家都有些疲了,很快收拾好各回各屋。宋亭宴隔壁就是陆应萧和陈庭那间,他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生怕那两个人一言不合大动干戈。

第二天他们睡到自然醒,吃过早饭之后就开车回去了。宋亭宴在陈庭的车上又睡了一觉,醒来后刚好到家。

车上只剩下他和陈庭了,他迷迷糊糊地问道:“陆应萧呢?”

“他没跟我们走啊。”陈庭和和气气地答道,“他坐另一辆车回去的。”

他贴心地把宋亭宴旁边的车窗拉下来了些,宋亭宴眯着眼睛吹了会风,终于不那么晕了,也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了,“我刚才一下子恍惚了,不好意思。”

“没事。”陈庭探身,想要去抚摸他的头发,“你要是晕车难受的话,再坐一会或者我陪你下去透气都可以。”

宋亭宴侧身避开了陈庭的手,陈庭很识趣地收了回去。他解开安全带,说:“不用,已经很麻烦你了。你也早点回去吧,休息恢复一下。”

陈庭礼貌地没再逼他,他迅速下车,正对着便是单元楼道口。

陈庭做事总是那么滴水不漏,但他已经过腻了缜密的生活。

他回到家收拾背包,从夹层取出一枚平安符。这是他昨天在寺庙一个人求的,没有人知道,包括陆应萧。

放在以前他只会觉得商家坑钱,但他现在有些信了。

他只求以后的路能走得再顺一些。

和陆应萧相处的这一天仍历历在目,他想刻意忘记却无法,不用刻意回忆便能展现在眼前。

他自嘲地笑笑,把脱下来的衣物扔进洗衣机,自己去冲了个澡。

洗完发现手下制作组的制作人给自己打了十几个未接电话。

制作人打的甚至不是微信电话,而是手机号码直接拨打过来。宋亭宴意识到有事发生,立刻回复过去。

对方是秒接的,声音沉重:“老大,有个事情,说出来您别生气。”

宋亭宴擦拭头发的手停了下来,焦虑地拢了拢浴袍,“你说。”

制作人顿了顿,叹气声通过电流传来,更加令人心惊。

“我们打算十一月底推出的那个《末日求生》,被人偷跑抢先上线了。”

第69章

宋亭宴换上衣服出门, 距离接完电话仅过去两分钟。

他连头发都没扎,外衣也是随便从衣柜里拎出来一件便披到身上。车钥匙发出嘈杂的叮当响,被嘭的关门声掩盖。

紧接着便看到了站在楼道里一脸震惊的陆应萧。

他捏捏眉心,尽量表现得毫无异样:“有事?”

“昨天买了枚护身符, 忘记给你了。”陆应萧说得飞快, 又动作飞快地掏着口袋, “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寓意挺好的,就……”

“谢谢。”宋亭宴欣然收下,笑了笑,“我很喜欢。”

陆应萧的表情先是愣怔, 而后也舒展开笑容,“喜欢就好。”

宋亭宴摩挲着符上刺绣的“平安”二字, 心中有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承认, 被人挂念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但他没空再陪陆应萧玩,又怕看到陆应萧失落的表情,只能尽量解释道:“我要去公司一趟,先失陪了。”

陆应萧连忙道:“你去你去,我不影响你了。”

宋亭宴颔首, 按电梯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陆应萧,陆应萧还在自己家门口傻站着,估计也在犹豫要不要一起下去。

他最终还是一个人走的, 心中的急切让他没有时间再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感问题。平时只开六十码的人压着超速的线飞驰到公司,直奔制作人所在的部门。

制作人已经快疯了,眉头紧拧,敲键盘的声音杂乱无章。宋亭宴搬了张椅子坐到他旁边,问:“怎么回事?”

制作人嗓子都被上的火烧哑了, 说:“对方卡着我们的发布时间,故意的。”

宋亭宴拿过鼠标,在制作人已经下载好的游戏上点了几下。界面上的玩家正被缓缓投放,游戏指引弹出。

和他们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末世类的开放型端游,哪有说撞灵感就撞灵感的。

“我们保密做得那么严格,应该是不可能泄露出去的。”宋亭宴沉着脸,指尖一下下扣着鼠标,“除非有内鬼。”

他说出判断的时候自己都心下一惊,整个人如坠冰窖。

朝夕相处的同事可能是对家派来的间谍,随时准备盗窃制作组日夜的心血,但在尘埃落定之前无法定音,只会造成人人自危的局面。

“王总已经上报总部了,在查了。”制作人汇报道,“上面高度重视,倒能给我们减轻一些压力。”

宋亭宴盯着屏幕里的小人,大脑像缺氧了一样,说话的时候只觉得有铺天盖地的耳鸣:“是我的失责,没及时察觉。”

制作人咬牙:“而且他们微博宣发的阵仗特别大。”

宋亭宴搜了一下,果不其然,各大游戏博主纷纷出来助推营销,手快的已经发了游戏实录。

舆论上也要抢占先机,防的就是他们后来居上。

他想知道抄袭游戏背后的制作组是谁,却怎么也无法溯源到它的官方号。

“你先回家休息一下吧,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处理完的。”宋亭宴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平静,“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制作人当然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去,宋亭宴也没再劝说,和制作人知会了一声便回了办公室。

他需要一个人静静,好好理一下这场兵荒马乱的战役。

他其实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但不能妄下定论。他一目十行地浏览微博、视频软件,几乎将抄袭游戏话题下的所有帖子都看遍了。

其中有一个帖子非常刺眼:理讨,凌创之前发的某个先导片是不是和这个特别像?

宋亭宴皱眉,光标无意识地在这行字上划出蓝线。

他们确实发过一个游戏的宣传片,但那已经是两年前了。两年多的时间带来了太多改变,几乎已是面目全非。

现在将其作为证据没什么用,推翻舆论哪有这么简单。

而且他要做的,是亲手将对方送上法庭。

这条实时微博下面只有一条评论,他点进去,就看到明晃晃的:

【凌创科技百川工作室:上下嘴唇一碰就开始造谣,这么爱带节奏怎么不去当营销号?】

无不讥讽刻薄,一看就是陆应萧的风格。

他没想让陆应萧知道自己的这点家务事,而且这件事情暂时没有闹大,加上他们团队保密意识极强,陆应萧应该是接触不到的。

他唯一害怕的就是,陆应萧看出自己的不对劲。

他一点也不想让陆应萧担心,也一点也不想让陆应萧被卷入自己的烦心事中。

他关闭网页,和总经理打了一通视频会议。他在白板上一步步写着他的推断分析,给出几个解决方案,让总经理判断。

总经理也是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来的人,这样的风浪见过很多,两人在讨论之中,思路初具雏形。

这种事情越早解决越好,宋亭宴连轴转了大半天,把能统筹的资源全部统筹起来,却也只能等到明天全体上班再说。

已是深夜,他关上电脑,对着窗外独自发了会呆,从衣袋里拿出陆应萧的那枚平安符。

和自己买的是同款,只是颜色不同。陆应萧的这个是炽烈的金,像火一样。

他捏着把玩了一会,收回纷乱思绪,将平安符挂到桌面置物架上。

平安平安,这也是他所求。

他叹了口气,身体慢慢伏下,长发凌乱地散落到桌面上,漂亮的桃花眼毫无神采。

再醒来已是晨阳初升,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准确来说是办公室的沙发床,身上还盖着一床薄羽绒被。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来过。

羊毛大衣被整整齐齐地挂在椅背上,裤子为了方便他穿而叠放在枕边。他的视线一点点收回,发现被子不是自己的。

他只有一床毛毯,锁在文件柜的最底下。

他抬手遮了下窗外的阳光,纤长睫毛轻扫手背,挠得他浑身犯痒。

陆应萧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陆应萧怎么发现自己睡在公司的?陆应萧为什么总能适时地出现……

忘了,陆应萧对他的爱意本来就是汹涌的,是他自认为承担不起才将人推开。

他像个鹌鹑一样蒙在陆应萧的被子里,做了几组深呼吸驱除心中杂念,一边在脑海中规划今日要完成的事务。

他本来叠好被子就当作无事发生了,但在洗漱完之后发现了桌上的早餐盒。

丰盛的、温热的。

他有避如蛇蝎的感觉,却又忍不住去触碰。餐盒中的品类满足各样营养需求,还都是合他胃口的。

他还在犹豫怎样做才能做得体面,余光忽然捕捉到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

做贼一样的陆应萧。

他刚才出门洗漱的时候没见到附近有人,不知道陆应萧是躲起来了还是刚来。

他站起身走到门外,对贴在墙上的青年说:“进来吧,别在我工作室丢人了。”

陆应萧挠头笑笑,蹑手蹑脚跟他进去了。

但宋亭宴也没想好怎么和陆应萧相处,在陆应萧的注视下更不敢吃陆应萧的饭,两人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带着些许尴尬。

“那个,我给你带了早饭。”陆应萧两手拘谨地搭在腿上,斟酌着开口,“昨天听你说要来公司就猜到你不会回家了,所以……”

他说到一半,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想吃的话,我可以立刻拿走。”

“我要吃的。”宋亭宴这会又心软了,当着陆应萧的面拆开盒盖,“谢谢,有心了。”

陆应萧笑了,眼神又渐渐变得痴迷、炙热。

宋亭宴低头夹着荷包蛋,故作不经意地提醒道:“我吃饭比较慢,你自己找点事情做吧。”

目光收回,背后骤然降温。

宋亭宴轻轻松了口气,喝了口橙汁压下心头异感。他不知道陆应萧现在在做什么,也不敢回头去看。

直到陆应萧的声音传来:“今晚不忙的话,还是回家休息吧。”

宋亭宴一听到陆应萧说话便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他,继而才察觉到自己用力过猛,“嗯,感谢关心。”

“你之前不是说希望我说话能直视你吗?”陆应萧坐在沙发上,揪着他那床羽绒被的一角,期艾道,“那我可不可以希望你说话不要这么客套?”

宋亭宴皱眉,更心烦了。

之前那个张扬热烈、肆意乖张的青年,现在卑微又懦弱,缩在沙发里连身体都不敢坐直,真真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宋亭宴喜欢的是陆应萧的顽劣不羁,那是一种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命力。

他是这段失败感情的受害者,而陆应萧又何尝不是呢。

他想给陆应萧一丝宽慰,又不想让陆应萧误解,没好气道:“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陆应萧惨笑道:“前男友呗,放心,我很有自知之明。”

宋亭宴听这声“前男友”怎么听怎么不顺耳,烦躁地扣上饭盒盖子,说:“前男友就该有前男友的自觉,别越界了。”

下意识和陆应萧较劲的毛病又犯了,他借着撩头发的动作按按太阳穴,大脑迅速想着补救措施。

还没想出点头绪来,陆应萧却骤然起身上前,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猛地扣住他的下巴。

熟悉的凌厉感扑面而来,浓烈的侵略气息将他紧紧包裹。

豺狼现出原形,锋利爪牙直刺心脏,宋亭宴的呼吸变得急促,又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过这样情绪激烈的时候了。

他在这一刻强烈地感到自己是鲜活的,而不是一台无悲无喜的机器。他的心理好像也变得扭曲了,竟然享受这种支配与反抗的感觉。

而陆应萧却松开了手,懊恼地垂下头。

宋亭宴有些惊讶,陆应萧通常发作起来没轻没重,哪有像现在这样收放自如的。

陆应萧却是真的终止了刚才那场差点失控的闹剧,说:“对不起。”

他抿抿唇,又很小声地说:“你能不能别再讨厌我了。”

第70章

陆应萧毕竟年纪要小一些, 说出来的话也无不幼稚。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宋亭宴想。

我们分手的原因只是单纯的性格不合适,是两个不肯低头的人争斗到的两败俱伤。

可陆应萧的眼神是那样恳切真挚,让他觉得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他想再给陆应萧一次机会, 好声好气地和陆应萧说清楚自己的想法, 门口却响起敲门声。

他的第一反应是把陆应萧藏起来——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而后才稳了稳声音, 说:“进。”

杨澈探身进来,目光先是在陆应萧身上打量了一眼,才转回宋亭宴,“师兄,夏哥在找。”

夏哥就是那个游戏的制作人。

“知道了, 你先出去吧。”宋亭宴颔首,“辛苦了。”

杨澈乖巧地走了, 陆应萧终是没忍住, 问道:“你们是同门吗?”

宋亭宴说:“对。”

陆应萧沉默了一下,说:“挺好的,在异地工作不容易,互相还能有个帮衬。”

即使陆应萧的善解人意仅对自己可见,但宋亭宴还是舒了一口气, 觉得陆应萧在这段时间长大了不少。

他把饭盒装回保温袋里,又给陆应萧找了个袋子装羽绒被,全部交到陆应萧手里, 尽力给陆应萧和缓脸色,“昨晚谢谢你。”

陆应萧拎着大包小包,贪恋地慢慢向门口后退,“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送走陆应萧后,宋亭宴立刻起身去找制作人。

制作人已经开了一间小会议室, 里面围坐着制作组的核心成员。宋亭宴进去的时候收获齐刷刷的目光,他径直走到制作人身边,拉开椅子坐下,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即使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在看到制作人电脑屏幕的一瞬间,还是不可避免地瞳孔放大。

昨天还是充实杂乱的屏幕,此时被格式化得干干净净,桌面上只剩系统自带的软件,连壁纸都是最原始的蓝天绿地。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制作人的私人笔记本,宋亭宴会以为这是公司发的新电脑。

“台式机已经无法开机了,我想着笔记本上还有备份,结果一打开就是满屏乱码。”制作人语气凝重,“强制重启之后,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宋亭宴看着制作人的光标无助地在空荡荡的桌面上乱飞,陈述道:“源文件在那台电脑上。”

制作人闭了闭眼,不情愿地承认现实:“对。”

水笔笔尖滞留在手边白纸上,洇出一小团黑墨。一切预设好的行径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病毒打乱,宋亭宴面色沉沉,微低着头收拾眼中情绪。

整个会议室的下属都在等他开口,没人敢喘一口大气。封闭的空间空气不太流通,像个要命的蒸笼。

窗外阳光是很好的,但照不进闷堵的室内。

良久,宋亭宴开口道:“去让公关发条微博,是时候给这个事件添把火了。”

制作人立刻意会:“直接拿公司的账号?”

“嗯。”宋亭宴两手交叉搭在桌上,语气不容置喙,“已经请示过王总,可以的。”

制作人脸上浮现出惊叹,连连抚掌:“好。”

“他们着急了,我们就不能急。”宋亭宴锐利眼神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平稳,“一步步做好该做的,不能乱了阵脚。”

下属们认可的声音并不重,但每一声都是实的。

宋亭宴打开自己的电脑文档,将屏幕投屏。这场会议开了一整个上午,他讲到最后嗓子已经微哑。

他下午还要带着制作人去和领导们开会,只能先原地散会。走出会议室的同时,他收到了一条短信:

别白费力气了,不然我可不保证你会得到什么下场。

威胁短信宋亭宴收惯了,但来得如此恰巧的倒是第一次见。

他立刻去查发信人的ip,查出来却在国外。他挑了下眉,录屏保存。

他倒要看看到底能有什么“下场”。

已经过了十二点,他没有什么食欲,一个人去了顶楼天台,想吹会风放空自己。

过了会,身边坐了个人。宋亭宴看也没看陆应萧一眼,仍是两手叠放在腿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

陆应萧向来不知道自讨没趣这几个字怎么写,主动开口道:“今天天气挺好的。”

宋亭宴终于有了动作,缓缓抬起头,被饱满的阳光刺得眯了下眼,“是啊。”

陆应萧没忍住撩了下他垂落到肩头的头发,又很快收回手,“吃饭了吗?”

宋亭宴坦荡道:“吃了。”

“今天那个卖汤面汤年糕的档口重新开业了,你看到了吗?”陆应萧一直是微微侧向宋亭宴的,但角度并不大,“生意很好,很热闹。”

宋亭宴又将头低回去,顺着他的话说:“嗯,排队的人挺多的。”

陆应萧笑了起来,一声一声,柔和又无奈。

宋亭宴反应过来,猛地转向陆应萧,瞪着他:“你诈我?”

陆应萧无辜耸肩,“那你为什么不吃饭?”

宋亭宴又转了回去,目视前方,“不饿。”

“我知道我现在没资格管你,但是……我就是关心一下。”陆应萧也学宋亭宴的动作,曾经亲密交融的恋人此时像相隔万里的陌生人一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我等下会去买的。”宋亭宴不想再被陆应萧送饭,只能说,“感谢关心。”

陆应萧问:“吃糖吗?”

没等宋亭宴回应,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牛奶糖,放在掌心里递给宋亭宴。

宋亭宴觉得陆应萧的出现和这场对话都有些莫名其妙,陆应萧可能听到了某些风声。但陆应萧不表现出来,他也装若无其事。

他拿走糖,又觉得手背上的温度高得异常。

“前两天搬东西压到了,皮外伤而已。”他知道陆应萧是发现了自己手上的淤青,轻描淡写地解释。

其实是他自己在某个情绪失控爆发的时刻硬生生掐出来的,但他绝不能说。

陆应萧没多问,只说:“以后小心点。”

宋亭宴莫名有些贪恋这种和陆应萧聊天的感觉——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短暂地回避工作带来的痛苦,对方也能够耐心倾听,句句都有回应。

他明白分手后就该老死不相往来,但总忍不住回头看那个被他抛弃的爱人有没有跟上来。

他及时止损道:“我去买点东西吃,先下去了。”

陆应萧立刻随他站起身,在他身后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宋亭宴。”

宋亭宴回头看他一眼,神色淡然。

陆应萧特意没叫他的职位,但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的职责。

他下午又去和公司高层开了个会,公司的法务团队已经拟好了律师函。但在制作人电脑死机、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他们暂时还无法走到这一步。

他们先发了个公告回应之前被对方引导的“凌创剽窃创意”,结果发现一发出去便被平台认定违规不予展示。

此时正是微博流量高峰期,宋亭宴让公关删掉那条被屏蔽的微博,说:“再发一遍。”

公关换了其中的一些说辞,仍是发不出去。他们又换了几个账号试,没有一条是发布成功的。

“平台被对方垄断了。”宋亭宴了然做再多都是无用功,叹口气,“对方铁了心地搞我们,而且对我们的行踪很了解。”

他转向制作人:“夏哥,你觉不觉得那个人就在身边?”

制作人脸色立刻变了,眉头拧在一起:“意思是,我们组里出了内奸?”

“大概是的。”与制作人的慌乱不同,宋亭宴异常平静,“你回忆一下,有没有得罪过哪个组员?”

制作人摸了摸光滑的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我脾气挺好的啊……”

宋亭宴点到即止,他知道剩下的事情制作人会去查清。只是身边有一颗定时炸弹总归让人如坐针毡,还是早点除掉为好。

制作人脾气确实不错,但他隐约觉得对方其实是冲他来的。他坐在这个位置,看他不顺眼的人不算少。

他翻阅着制作组成员名单,只觉得自己连累了制作人。

窗外太阳渐落,颗粒无收的一天又过去了。他从手边抽屉里拿出一板胃药,就着晾了一下午的冷水吞了下去。

他不是一个爱向人倾诉的人,也不愿展露出任何弱势的表现,但此刻却希望有个人能在身边,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要能安安静静陪着他就好。

他在心里自嘲,分手后倒是回忆起陆应萧的好了。

一天没进食的胃里掀起阵阵绞痛,他紧闭着眼睛缩在椅子里,等那一阵过后,拆了包苏打饼干。

点外卖还要下楼去拿,他根本没有精力,只能先将就着,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药效上。

他把制作人的电脑都拿来了,想要利用这个晚上研究一下怎么破解病毒。如果现在因为身体不适而休息,他会觉得是一种浪费。

手机屏幕忽然无间断地亮起,短信一条接一条涌进来。他以为是电话欠费提醒之类的,没在意。

直到电话铃声响起又灭掉,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他解锁手机,恰巧一条新消息又弹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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