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见到我,悄悄地说,“今天别惹小叶,她心情不好。”“为什么?”“以前她的心上人天天都是五点半来,偏偏今天没有来。”“现在还不到六点。”“那人非常准时。每次来的时候都正好五点半。”他说得不错。整整一个晚上,西装青年都没有露面。小叶心不在焉,小童只好让她擦桌子、扫地、煮咖啡。不敢让她配饮料,更不敢让她收钱。小叶也不介意,便时时机械地擦桌子,把所有的桌子都擦得镜子般闪亮。接下来的两周,西装青年还是没有出现。小叶由魂不守舍,渐渐便成了焦躁不安。她成了小童夜晚主要的谈资。我渐渐有些担心,怀疑那人的消失,与我不小心将咖啡泼到他身上有关。有可能因为我的粗心,导致他不再喜欢这家咖啡馆。北京的咖啡馆成百上千,就是这附近,也有十几家。价格更贵,服务更好。他大可不必每次都来这里。那一周的周末,小叶因感冒请了一天假,次日接班时,早班的人告诉她,她们在早饭的时候看见了西装青年。大约他改变了作息,晚上不再来咖啡馆了。小叶于是便和早班的人换了班。就在她换班的那一天晚上,我又看见了那个青年。他仍然穿一身纯黑的西装,制作和裁剪都极度合体。仍然携一只黑色的手杖,斜背一个看上去用了很久的褐色皮包。七点刚过,是咖啡馆最忙的时候。有七八个人排队等咖啡。西装青年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走到临窗的座位坐下来,而是规规矩矩地排在了队伍的最后。他知道何时应当享受特殊的服务,何时不应当。在这样繁忙的时刻,他显然不想打扰我们的工作。站了几秒钟,他忽然疾步向另一道门走去。沿着他的方向,我看见玻璃门外有一位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的老者,如他一样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正健步向咖啡馆走来。西装青年及时地赶到门边,替他拉开了门。“沥川!”老人一面笑,一面走进门来,和他握手。“龚先生。”他的神色显得非常尊敬。“好久不见。你父亲好吗?”“挺好。”“你呢?”他打量着他,神色慈祥。“也挺好。能请您喝杯咖啡吗?”“好啊。”“您的咖啡需要放牛奶吗?”“哦,不要。无糖黑咖啡。”“请往这边来。——我知道临窗有个位置很安静。”他将老人引到了临窗的座位,放下自己的包,又过来排队。原来他的名字叫“沥川”。他排了大约三分钟的队,终于来到我面前。“你好!”我说。他的脸像一道阳光照射过来,我嗓音不自觉地有些发颤。“Could I have one venti ice skinny latte, whipped cream, with a touch of cinnamon on the top and one venti black coffee, no sugar? ”(译:能否给我来杯大号冰拿铁,加上生奶油,上洒一点肉桂粉?此外还要一杯大号无糖黑咖啡。)天籁般动听的美式英文,我傻住了。他淡笑,捉弄地看着我:“I thought you prefer me to speak English……”(译:我以为你愿意我说英语……)“神经!”我心里暗想,就因为泼了一次咖啡,犯得着这么整我吗?“Of Course. (译:当然) ”我保持镇定,“Please have a seat. I’ll bring the coffee to you. (译:请稍坐,我会把咖啡端给您。)”“No need, take your time. I’ll stay here waiting.(译:不必。不用忙,我可以在这里等着。)”他锲而不舍,一定要看到我的难堪。“一共三十七块。”我终于改口中文。他递给我一百块钱。我将零钱找给他。他将一张钱还给我:“多找了十块。”“对不起。”小童在一旁低声问,“他要的是什么?”我大脑一片空白,红着脸说:“太复杂,一时不记得了。”“What?!”小童低吼。“I am sorry, sir. What’s your order? Could you say that again? (译:对不起,先生。您要的是什么?能否再说一遍?)”“Sure. One venti ice skinny latte, whipped cream, with a touch of cinnamon on the top。One venti black coffee, no sugar.”“Got it, thanks.(译:明白了,谢谢。)” 我转头对小童道:“大号冰拿铁一杯,上放奶油和少许肉桂粉;还要一杯大号黑咖啡,无糖。”小童配饮料神速。我把他要的东西放在托盘上,他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拄着手杖,径直向自己的位置走去。我觉得他跛得比往常厉害,担心走不到一半,咖啡就会全溢出来。对腿不方便的人来说,端饮料实在是个危险的动作。可是他总算把咖啡平安地端上了桌子。 ', ' ')